第七十六章

孫凱終究還是沒敢去見林俊男。他心神不寧地呆在醫院裡，陪護著茜茜和樂樂。樂樂的燒雖然退了一點，但還在ICU觀察。最終診斷結果還沒出來，但是從主治專家醫生的態度來看，之前對病因的判斷基本得到了確認。

面對茜茜的悲慟和憂傷，孫凱也因自己的無為無助而情緒低落。此時，什麼於曉軍、紀忠平，什麼「寧星股份」停牌、金蘋果涉賭等等，他根本就無能為力，也就不去想了。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也只能聽天由命罷了！

一整天，孫凱都是在渾渾噩噩、惶惶不安中度過。病房外的院子里，滿是被他扔掉的煙頭。

臨近傍晚，林俊男帶著依依再次來到醫院。在病房裡坐了會後，他讓依依留下來陪著茜茜，把孫凱叫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半天都沒有說話。他們一直走到景觀池塘邊的一座小亭子，這裡地處僻靜，周邊幾十米都沒有人，只有微風吹拂著樹梢在沙沙作響。林俊男停了下來，轉身望著跟在身後的孫凱。

「樂樂的事情我會全力幫你的。」林俊男說，「依依剛才先給醫院交了10萬塊錢。如果今後治療中還有需要，你們只管說！」

「……俊男，你不要這樣。我們自己能解決！」孫凱聲音低沉卻態度堅定的說。

「這只是我和依依的心意，與公司無關。這事就這樣吧！」林俊男目光冷峻地注視著孫凱，使原本身高就矮他一截的孫凱，感到了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我想我們必須好好談談！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對手！」

孫凱抬起頭望著林俊男。他知道林俊男要跟他談什麼。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只不過是在這個時點、這個環境。他在等林俊男繼續發問。

「金蘋果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勸我併購它，背後是不是有於曉軍的指使和策劃？」

「我只不過是為寧星的發展著想。沒有其他目的。」孫凱迴避著關於於曉軍的話題。

「我到現在都還在讓自己相信，有些事你並不知情。我還當你是朋友，我不希望你在這裡面越陷越深。所以，我需要你在自己跟於曉軍之間劃出一個界限，否則我救不了你！」

「你是不是對於曉軍當年放棄樂智轉投飛翔還在耿耿於懷？」孫凱反問。

「那件事我早就放下了！」林俊男輕蔑的一笑。「否則我也不會出手拯救飛翔。寧星併購飛翔，雖然是為了幫你，但他於曉軍也從中撈足了好處。我對此並不介意！然而，當我發現他並不知足、繼續想暗中操控『寧星股份』后，我跟他之間就不再是合作關係了！」

「我承認，我知道於曉軍在坐莊『寧星股份』，可那是純粹的市場行為。即使他不坐莊，也會有其他的人來做這事。於曉軍能讓公司市值連續增長，也是對寧星的貢獻，有什麼好責怪的！」

「如你此言，那麼於曉軍跟你聯手造假、包裝金蘋果讓寧星收購，以致金蘋果出現重大問題而影響到寧星，也是在對寧星做貢獻？！」

「我對金蘋果以前的事真的不清楚！講到包裝，當年飛翔被併購時，於曉軍不也對它做過包裝嗎？事實是於曉軍讓飛翔實現了自身的價值，而且也給寧星帶來了可觀的利益！你不能因為對於曉軍有成見，就對他求全責備、把他當做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吧！」

「我從不會因為個人的恩怨影響自己對事情本質的判斷！飛翔價值的體現，並不完全在於併購前對它的的包裝如何。相反，我倒是覺得，這更在於你和飛翔團隊的努力。為了提高飛翔的估值，於曉軍臨時將一些項目資源注入進來，我心裡是十分清楚的。我之所以沒有提出質疑，是因為我相信飛翔的基礎還在，新項目的注入能讓它更快地東山再起！我能說服其他股東接受飛翔的高估值，他於曉軍也總該拿出點乾貨吧！然而，我發現於曉軍並不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通過運作飛翔獲利，他一直有更大的企圖。現在，我有理由懷疑，包裝飛翔，只是於曉軍為實現更大的目標所走的第一步棋。而在他的通盤計劃中，你孫凱充其量不過是一枚棋子！」

「你是公司董事長，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不能不尊重我！我也曾有過夢想，我也曾創造過輝煌。如果不是遭人陷害，也許今天我們的角色就會徹底掉個個兒！我承認，在我們的私人感情上，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也做過一些不光彩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你能說你就那麼磊落無私？！就拿茜茜來說，她雖然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但當她最終選擇了我之後，你還一心要跟她藕斷絲連！我已經傾盡所能去讓她感到幸福，正由於你的糾纏，她才會在心裡充滿自責，她才會對我百般挑剔……尤其讓我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還可以背著我去跟你偷偷約會！還有，飛翔『冒險島』被黑客攻擊的事，除了你跟鄭崎，我想不出誰還會有此動機！……只是我苦於沒有證據，只能選擇繼續接納你們。這難道還不夠朋友嗎？！」

「看來，世界上最難填平的溝壑，不在大洋深處，而在人的心底！」林俊男嘆道。

孫凱點燃一支煙，轉身背對著林俊男，大口吸著。，

「孫凱，我不怨你對我的誤解，相信時間能證明一切。但是，如果你還繼續跟於曉軍攪在一起，那結果一定會與你的夢想背道而馳！昨天看到你跟他一起來我的辦公室提改組董事會的事，我很傷心，也很失望！我了解你，你一直在追求你的理想，追求你的價值體現。但是，你必須分清什麼是理想、什麼是慾望。慾望的盡頭只是對物質的擁有，理想的終極才是精神的充盈，認識不同，結果也將不同。你經歷過輝煌，也遭受過重挫，我也一樣，只是順序上跟你正好相反！你的輝煌只是你個人的，是因為你擊敗了我而取得的；我的輝煌卻是與依依、劉志斌、喬向東、趙棟樑他們共有的，甚至也包括了你！人的一生，總是難免有浮沉，不會永遠如日中天，也不會永遠陷落谷底。這些個浮沉，正是對我們的磨練。磨鍊我們的意志，磨鍊我們的心胸！我們努力地想登上山頂，不是為了讓整個世界看到自己，而是為了讓自己能看到整個世界！」

「我沒有你那麼高尚，也不像你那樣有情懷。我只是個普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我絕不會放棄自己對物質生活和尊貴地位的追求！我也不會在乎你怎麼看我！我也是為了茜茜！」孫凱咬著牙說。

「我們的『三觀』不同，我可以接受。我甚至還可以容忍你曾經對我們友情的背叛！但是，如果你和於曉軍打算利用我和依依的寬容來狙擊寧星、破壞依依她父親留下的基業、損害寧星絕大多數股東的利益，那我決不允許！這是我的底線！」

孫凱沉默了。

「孫凱，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林俊男懇切地說。「我堅信，提議改組董事會、甚至讓你來出任董事長，並不是於曉軍的真正目的！他是在為格蘭迪、和匯、三石以及他本人的最後出貨而製造題材。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於曉軍跟金蘋果涉賭的事是否有關聯，如果真的跟他有關，他一定會狗急跳牆的！」說到這裡，林俊男似乎想到了什麼，嚴肅地問：「上周五，在鄭崎給我打電話通報金蘋果涉賭的消息時，你就在門外，應該聽到了。你告訴過誰？」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不記得了……」孫凱語無倫次。

「周一中午你突然離開，沒告訴任何人，手機關機，直到半夜才回來，你究竟去了哪裡？」林俊男追問。

「我……我處理了一點私事。」

林俊男緊盯著孫凱的眼睛說：「上周五的晚上，鄭崎從成都趕回來要跟我碰面，卻意外遭遇了車禍，差點被撞死！肇事司機沒找到，車子用的是假號牌。警方已經懷疑司機涉嫌故意撞人。鄭崎給我打電話時沒有任何人在場，事發這麼湊巧，你怎麼解釋？」

「反正我不清楚。我沒聽到你跟鄭崎說什麼。湊巧的事情多著呢！」孫凱嘴上在抵賴，心裡卻亂了方寸。

「這件事警方絕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但願與你無關！如果你還繼續執迷不悟，最後受到傷害的將是茜茜、還有你的女兒！」

「俊男！」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依依的聲音。兩人都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依依，你怎麼不陪著茜茜？」林俊男問。

「樂樂的診斷報告出來了。茜茜想讓你們過去……」

孫凱湊到林俊男面前，低聲對他咕噥了一句：「有些話，希望你不要當著茜茜面說。」說完迅速朝病房走去。

林俊男獃獃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地望著孫凱的背影——孫凱最後的這句話，恰恰證明他是跟整個事件有關聯的，否則他不會害怕讓茜茜知道。

「孫凱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依依走近林俊男跟前關切地問。「剛才你對他的態度好凶啊！不像是你原來的樣子。」

「我們先去跟他們商量一下樂樂的事吧，」林俊男盡量平復著自己的內心，「孫凱的事等我回家再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