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殺心
馬權心底打了一個冷戰,已經知曉這位大雍天子不是什麼心慈仁厚的主兒后,他抱著那張紙就跟豬八戒抱著人蔘果一樣,口中嘖嘖嘆道:「陛下當真好文筆,這詩寫得真是……真是太妙了!」
這幅模樣,像極了那些不通文墨的刀筆小吏搜腸刮肚想吹捧一篇好詩,卻肚裡沒詞兒的醜態。
可惜,這樣的偽裝被馬文煒一眼識破:「齊王,你不必在朕面前藏拙。這首詩,你是看得出優劣的。皇叔爺當年離開長安之前,與先皇所受的都是最正統的儲君教育,而皇叔爺的文採風流,在當時也是路人皆知。你身為皇叔爺之後,不可能連這點鑒賞能力都沒有……」
馬權嘆了一口氣,今天這大雍天子擺明一副『你不跟我好好說話,我就死給你看』的架勢,逼得馬權也不得不拿出真本事兒。畢竟,人家『死給你看』可不是自己死,而是會砍了他的腦袋……
「陛下,您這詩雖名《野望》,寫的也是暮秋出行的所見所感。可斜陽落處、望之消.魂的心事,恐怕便在我身上。」馬權恭敬將這首詩放回几案,恢復了幾分正常的平靜:「之前我一直猜不出陛下為何會對我有那麼大的殺心,可剛才聽了您那番話,我才猜出了一絲端倪。」
馬文煒這才笑了起來,那張冷峻的臉上露出笑容,當真如冰雪消融一般。他抬手示意馬權入座,並倒上了一杯熱茶道:「飲茶宜乎淡雅,茶葉之物,得天地靈氣而生,用心飲之,能使人清醒而寧靜,樂不思亂。相對於酒的烈,茶以其淡才使人盪心滌肺、洗脫塵俗。這是武夷進貢而來的大紅袍,齊王可品嘗一番。」
馬權接過茶,知道這大雍天子在等自己的解釋。這一瞬,馬權算是真正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折磨,出口每一句,都要細細斟酌:「陛下之前所言,我父與先皇接受的都是最正統的儲君教育。那以此推斷,想必我父親也是有登鼎九州機會的。只可惜,他為了恢復太祖時代的榮光,孤身一人潛入民間,直至太皇龍馭賓天仍舊未出現在長安。」
「我不知道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是我父因未能搜集全暗影錦衣衛名冊而無顏趕回長安;也或許,是先皇用了什麼手段,致使我父親不能如期出現。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在陛下看來,卻是我父將皇位讓給了先皇,才使得陛下初見我時,便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殺機。」
話音落地,馬權已不敢看馬文煒的臉色,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茶杯中的茶葉,好似他的命運也如那不能自由選擇升降的茶葉一般,載浮載沉。
好半晌,馬權才聽到馬文煒打破了沉寂。他輕啜了一口茶,用茶蓋划著光潔的茶沿兒道:「齊王,你好大膽,竟拐彎抹角說朕乃心胸狹隘之人……」
「小人罪該萬死!」馬權慌忙滾落地上求饒,但心中卻放下了塊石頭:聽馬文煒的口氣,自己這條小命兒應該暫時保住了。
「你說的這些,朕不否認。不過,先皇可未對皇叔爺使用過半分手段。皇叔爺當年不返回長安,不為其他,就是因為那段時間,正好是你出生之時。」
「大雍臣民對我父登基一事,民間的確有所非議。不過,那些升斗小民只是聽聞了一些坊間傳言,以為由皇叔爺執掌天下便可順應天意、風調雨順,此事何其荒謬!」馬文煒重重將茶杯拍在几案上說道,顯然已經動了真怒。
馬權心中也動了一絲忿怒,雖然他同那個便宜老子沒多少感情,可從這具身體的記憶來,馬文淵的舔犢之情還是很令馬權感動的。可這位大雍天子卻有意說馬文淵不是當皇帝的料兒,這就讓馬權心頭很是不爽。
客觀來講,馬權也承認,馬文淵的確不可能是一個好皇帝。畢竟,一個尚武輕文又生性張揚的王爺,為了追求先祖的榮光和個人幸福,便可拋下皇家身份而不顧,最後還跟朝廷敵人絕情谷聖女生出一個兒子來。這樣的皇帝就算被摁在了皇位上,也不是一個安生的主兒。
不過,就跟母校情懷一樣,自己學校自己怎麼罵都無所謂,可別人若敢說一句壞話,拳頭必然招呼他臉上。同樣的道理,老爹再不爭氣,也輪不到馬文煒這傢伙在此說三道四。
「若先帝在位政治清明,百姓心悅誠服,民間恐怕也不會出現這等傳言吧?」馬權冷著臉抬起頭,雖明知這句話出口可能就會給他惹來滔天大禍,但他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據小人所知,先帝在位後期,猜忌大臣,刑罰苛重,搜刮無度,致使皇家內帑倉廩之盛,足可供大雍四千萬百姓兩年之用……」
話說到這裡,馬權才突然感到自己額上的冷汗已經劃到鼻尖,全身也因理智的醒悟后而被巨大的驚怖所攫取。他這時腦子唯一可以想起的一個詞便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櫓……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馬權絕對希望自己可以收回自己這番話。此時的他,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刀把子在人家手裡,自己逞什麼口舌之快?……
因為這一刻,馬權才真正感覺出成熟與幼稚的臨界點:真正成熟之人,絕對不會在如此不合時宜、尤其是對方還掌握著自己身家性命的時候,將不該說的話吐出來。這不是什麼血氣之勇,而是徹頭徹尾的愚蠢!
可就在馬權心神惶怖之時,卻沒有聽到意料當中馬文煒暴怒的咆哮,而是他很冷靜地回道:「不錯,父皇行至暮年,也越如這大雍朝一般,看似天下太平卻苛病纏身。為了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便變本加厲地給這個江山製造病痛。以至於朕登基之後,高郵縣發生滅門慘案,周新的學生竟然想到了扔兩把倭刀來瞞天過海的鬧劇!」
「陛,陛下……」馬權此時被雙重震驚連番打擊,震得他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想不到這個心狠手辣的新皇,還有著那麼一顆客觀驕傲的心,可以將父子親情都拋至一旁,只以最純粹的皇帝職業來評價事實。
而另外一個想不到的是,他已經知曉了高郵縣的真相……
「多虧了文翰,朕才能得知高郵縣的真相。」說完這句,馬文煒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朕之前從未想過,這暗影錦衣衛之能量如此巨大,竟能將大雍江山任何一個角落的風評言語都匯入朕的耳朵中!」
馬權聞言悚然一驚,他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太小瞧這位大雍天子了,心頭想到那可怕之事,如鯁在喉,怎麼也不敢說出口。
可馬文煒卻無馬權的顧忌,袖袍一擺,端坐在主位上后,登時釀出一副操縱乾坤的雄心:「可這樣一支力量,卻未掌握在朕最信任之人手中,而是你這樣一位朕幾乎可以當做陌生人的手中……這一點,才是朕對你生出殺心的真正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