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娘親
走出籤押房外,面對著晚秋傍晚陰沉沉的天氣,馬權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若是換在常人被當今天子這一番訓斥,恐怕早就難過到悲傷逆流成河了。可對於馬權這位體內畢竟擁有著三十歲成熟靈魂的人來說,這不過一次業務談判失敗了而已。
往更邪惡方面想:這大雍江山可是你馬文煒的耶,你丫愛玩爺就目空一切的把戲,那最後禍禍的還不是自己的江山,與我馬權有啥關係?
不過,心理上雖然無所謂,但該學到的反思,馬權還是一絲都沒放過。
思來想去,馬權覺得自己勸說馬文煒失敗的根本原因,就是馬文煒最介意的天朝上國優越感被自己給打擊了。自古封建王朝有個不成文的共識:皇帝是爺爺,當官的是兒子,而那些掙扎在底層的老百姓,就是孫子。
對於馬文煒來說,這些孫子太傷爺爺的心了,尤其是那些還定居在倭國的僑民,更是將馬文煒這位大雍天子的心傷到了傷不起的地步:你們在大雍好好的呆著不成,非要給山裡猴子做生意不成?難道隔壁山裡的飯就是比我們大雍朝的飯香?……
馬文煒心裡不平衡,很不平衡。強烈的天朝上國優越感,讓他無法單純客觀地從商業解讀這件事兒。可在馬權眼裡,這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隔壁山裡的猴子們都是傻子,一匹綢緞就能換來一小袋銀子,那樣人傻錢多的生意,誰不願意去摻上一腳?
所以,從根本上來講,馬文煒對馬權的憤怒,實質上是他自尊心受到傷害的遷怒而已。
針對這種狀況,馬權覺得,對付古人就要用古人的法子。對於高高在上且充滿著極強自我優越感的君王,古人早就有所論斷,對付這種人,必先要「揣摩其情。」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時,往而極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隱其情。必以其甚懼之時,往而極其惡也;其有惡者,不能隱其情。情.欲必出其變。感動而不知其變者,乃且錯其人勿與語,而更問其所親,知其所安。夫情變於內者,形見於外,故常必以其者而知其隱者,此所以謂測深探情。」
「摩者,揣之術也。內符者,揣之主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隱。微摩之以其索欲,測而探之,內符必應;其索應也,必有為之。故微而去之,是謂塞窌匿端,隱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無患。」
突然想到這句話,馬權心頭狂震不已:這幾句話說得太對了!
要想使他人贊同自己,就必須先要揣摩清他人的具體情況,了解他人的心理,這才好對症下藥地提出建議。這段話,非但在這個時空有其用武之地,放置現代社會,更會讓人溝通起來事半功倍啊。
想到這些,馬權聯想起剛才的經過,不禁大為懊悔:要是自己想明白這個道理,就不會在馬文煒怒火中燒的時候,還去大談特談什麼平等通商。從馬文煒的角度來看,自己應將通商之後的巨大利益告之馬文煒,令他知道與倭國通商根本不是什麼搖尾獻媚,而是真正殺人不見血的經濟大掠奪,會為大雍朝帶來數不盡經濟和政治利益,最終從而可以操縱倭國的貨幣物價,令其拱手稱臣來朝……
「古之善摩者,如操鉤而臨深淵,餌而投之,必得魚焉」。老祖宗的智慧,自己怎麼剛才就一下給憋到狗肚子里去了呢?
不對,剛才這段古文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不知不覺間,馬權的思慮已經跑偏,走著走著,他便想到這段話原來還是這具身體的記憶,出自《鬼谷子》。
這鬼谷子姓王名詡,常入雲夢山採藥修道。因隱居清溪之鬼谷,故自稱鬼谷先生。長於持身養性和縱橫術、精通兵法、武術、奇門八卦,著有《鬼谷子》兵書十四篇傳世。
這位老先生可謂是中國最牛的老師,常年隱居雲夢山並在此教徒授藝,其中張儀、蘇秦、孫臏、龐涓、毛遂、徐福等都是他的弟子。
他的兩大弟子蘇秦與張儀便是時代最佳辯手:一個憑其三寸不爛之舌,合縱東方掛六國相印,統領諸國共同抗秦,顯赫一時;而另一個又憑其謀略與遊說技巧,將六國合縱土蹦瓦解,為秦國立下不朽功勞。
想到蘇秦、張儀二人,馬權的心情就有些小激動起來。他也不期望達到蘇秦和張儀的那種水平,但是今晚如能將臨陣磨槍的現炒現賣,能說動馬文煒開放海禁就足夠了。
無論怎麼說,馬權現在也是大雍朝的子民,更不要說徐州府就是海貨走私的中轉站和傾銷地。一旦明教那些傢伙真的引來小倭寇嘰里呱啦衝上岸來,覆巢之下無完卵,他馬權的小日子也不會太好過。此事無關那位大雍天子,馬權只為自己和自己的原則買單。
將今晚的說辭在肚子里組織了一下,估摸著可以忽悠住那位大雍天子后,馬權才心滿意足地準備去尋馬文瀚。可來至後院的時候,卻發現花娘獨自一人對著後院的幾個宮女發獃。
「他們人呢?」馬權拍了一下花娘肩膀:「為何只留你一人在此?」
「他們自然先回糜府負荊請罪去了,花娘我孤苦無依,人地兩生,只能在此等你了。」見來人是馬權,花娘一雙明亮的眸子就彎成了月牙狀,竟給馬權一種美艷不可方物的心跳感。
急忙定定神,馬權艱難地讓自己的目光,從花娘那彷彿還帶著雙十少女嬌媚的臉上移開:「我還要去見一下大雍朝的那位賢王殿下,時間不會很長。今晚皇帝還會為我接風洗塵,你若無事的話,也可來湊個熱鬧。」
「哼,又是帝王心術那一套。殺也殺不得,用也用不得的人,就會拿來當豬一樣養著。」花娘輕蔑地嗤了一聲,見馬權一副不敢看自己的模樣,不僅沒有害羞,反而還將身軀微微向他靠了靠,那豐滿挺拔的雙.峰,只差幾寸距離就貼在馬權的手臂上。馥郁濃烈的少婦香氣一陣陣飄入馬權鼻子里,令馬權窘迫不已。
「想不到,你竟然還是個用心專一的男子?」花娘似笑非笑看了馬權一眼,隨即更大膽勾起馬權的下巴,輕吐幽蘭道:「不過,世間有種女子,越是美麗,就越會將男人拉入萬丈深淵。你有這點淳樸之心,倒也不失為一種保命心術……那個糜貞兒倒是好福氣。」
說完這話,花娘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神情一下變得落寞哀婉起來。對於這樣的百變女王,馬權毫無招架之力。不過,接下來他不假思索的一句話,卻讓花娘猛然睜大了明眸,人比花嬌的身軀都輕微顫抖起來。
馬權的那一句話很簡單,他回答的是:「您就不用這麼啰嗦了,我今年十六歲,又不是六歲。」
這句話當然不會讓花娘產生那麼大的驚愕反應,而真正使花娘陷入驚詫的是馬權的稱呼。
說完這句話,馬權對花娘的稱呼是:「娘親……」
那麼清晰自然,便如赤子之心震顫出的輕聲呼喚,令落葉隨之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