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二十一章：交手

孔顏站在巨大的重明鳥雕塑上，俯瞰一片狼藉的中央區，遠處濃濃的黑煙升起，熏染著半邊天。

「師父，我等有何任務？」鳥背上，站著許多身著白衣的攝魂家弟子，一個個模樣很年輕，不過二十齣頭。這一次，這些弟子們跟隨師父一起出征黑塵。

「暫時沒有，你們先各自退下吧。」孔顏喃喃著。

眾弟子離去。隨後，墨羽一走了過來，站在孔顏身旁，說道：「大人，你找我？」

「你摧毀了那山坡，為什麼？」陣陣清風撲面而來，撥動孔顏的秀髮。她白皙的臉上泛起了陣陣紅暈，這是她極其少見的模樣。

「沒什麼，只是不喜歡罷了，看著心裡煩，所以毀了它。」

「有些人不願回憶，因為這樣會勾起他們無盡的苦痛，他們不會去接受自以為放下的執念，然後虛偽地生活。可是，總有一天，回憶的枷鎖會被打開，當篇章在腦海中重新演繹，那些人就落入無盡的循環，就如同墜入了深淵，逐漸變得麻木，最後走向崩潰。這山坡，對於你而言，是不是就是枷鎖的鑰匙？」孔顏轉過身望著墨羽一，眼睛里並沒有那種威嚴和冷酷，反倒是多了些仁慈。

「羽一愚鈍，不太明白，還請大人指點。」

「故人，舊夢，曾經溫暖的家園，頃刻間化作廢墟。當天天等候的人發現，那些朝思暮想的親人回來了，帶著無情和冷酷，把故土變成墳墓，把家園變成地獄，此刻，他們會有何感想？回憶是毒，越美好，與現實反差越大，他們就越痛苦。如果不曾有過，就不會有後悔。」孔顏走向墨羽一，停在他面前，「你說，被最信任的人拋棄…是什麼感覺…」

那一刻，墨羽一感到很奇怪，彷彿孔顏口中說的話都在指向自己，莫名地就內疚起來。順著對方話語的引導，他腦中出現了一個畫面：在一個庭院中，大椿樹旁，一群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孔顏會心一笑，說道：「好了，黑塵還有許多落網之魚，去把他們抓回來。」

「是。」這下，墨羽一鬆了口氣，快步離開了。

在山崖上，竹子瑩望著遠方，在黑塵的邊境地帶，那裡的墨竹林不見了，那裡的山坡被摧毀了，那夜的星空也黯淡無光……

「子瑩。」墨辰站在她身邊，「我知道你很難過，畢竟，那裡有你太多的回憶了。」

「回憶什麼的，其實都不重要了，此刻，只有生存與毀滅。」竹子瑩搖了搖頭。

一下子，墨辰心裡疼了起來，她感到悲傷，在這個青春四射的年紀，本是畫上青綠色色彩的生活竟莫名地捲入黑色的風暴中去。

「是戰爭，我們都是戰爭的受害者……」

子瑩嘆了口氣，她看向墨辰，露出微笑：「姐，我現在不想聊這些，先回去吧。」

「好的。」墨辰點了點頭。

她們剛走到洞穴的門口，迎面一個竹家子弟跑來。他臉色慌張，似乎出了什麼大事。

「怎麼了，慢慢說。」竹子瑩問道。

「是…竹…竹二公子不見了！」

「二哥不見了？」子瑩一驚，她急忙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今天…早上去給…二公子換藥…然後看到他…他…身上的繃帶全都被解下，人…人也不知所蹤。」

「糟了！」二人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們來不及多想就急忙跑了出去。

「小姐…小姐…」那弟子呼喊著，但墨辰她們跑得很快，壓根就沒聽到。

此刻，竹子瑩心裡焦急如火，面對茫茫的黑塵大地，還要躲開攝魂家的搜查，不由得感到無助。

「放心吧，子瑩，我陪你。」墨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可是，我擔心他的傷，還沒痊癒就亂走，真是的，但願不會有什麼危險。」

「不會的，我相信他。」墨辰不由得想起當年竹雲風流公子的形象，雖然看起來壞壞的，但做起事來毫不含糊，「畢竟，他不是一般人。」

竹林之中，一個白衣青年靜靜地站立，他望著蔚藍的天空，眼睛里卻沒有多少色彩。原本那形影不離的白紙扇被戰火焚燒殆盡，此刻，只有悲傷和憤怒陪同著這個青年。

竹雲的臉頰蒼白無比，前幾天還是風流美男的模樣，一瞬間竟已憔悴如霜。

胸口還是隱隱作痛，殘留著被雷電擊中的疤痕。

回想起之前和墨雷凌戰鬥，當時憑藉對方進攻的強度，足以將自己置於死地，但在即將達到自己體力的零界點時，沒想到居然還挺了過去。那時，墨雷凌也收手了，否則多一秒自己可能就撐不下去了。在那昏迷的時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睜開眼睛時趙夫剛好路過，帶上了他。

「為什麼他會手下留情呢？」竹雲自療傷的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墨雷凌會這麼做。竹雲看著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痊癒，但是卻有一種微妙的變化在體內出現。似乎肌肉變得更加堅韌了，而且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難道說，他是在幫我？」竹雲一驚，他被這個念頭弄得有些迷糊，「為什麼有的傀儡下手殘忍，而有的卻還能留些仁慈…」

他喃喃自語，心裡產生了某種猜測。

竹雲望向前方，竹林里，一個黑影慢慢走來，他開始緊張：「是你。」

「你不怕我抓了你，交給孔顏大人，然後將你做成傀儡嗎？」那人從林間走出，陽光照在他臉上，將略顯蒼白的面孔照出些許淡淡的溫暖。

此刻一個熟悉而又冷漠的面孔出現在竹雲面前，墨羽一。

「這就是我來和你見面的原因。」竹雲答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羽一，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裡是黑塵，是你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園，青壇山，紅松林，白月湖，這兒都是你熟知的地方。可如今，你為什麼要為虎作倀，幫助攝魂家入侵黑塵？」

「如果你是來和我說教的，我可沒時間奉陪。」墨羽一有些不耐煩，「我的家園？我的家園一直都是攝魂家。」

竹雲怔了一下：「當年，你帶著軍人的榮耀出征，可是五年以來音訊全無，我們還以為，你們已經犧牲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傷心難過嗎？現在你們回來了，給這兒帶來戰火，給思念你們的人帶來絕望，這就是你的回報？你知不知道，有個人等了你五年，當所有人都傳言你們犧牲的時候，她始終站在對立面，對那些流言蜚語嗤之以鼻。」

墨羽一頓了一下，竹雲說的那個人竟讓他心頭一震。

竹雲走上前：「還記得子瑩嗎？」

「夠了……」聽到這個名字，墨羽一的頭「嗡嗡」作響，無數嘈雜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她朝思暮想，盼望你能回來。我這妹妹，實在是太痴情了，她從來不曾將擔憂掛在臉上，只是默默地放在心口，一個人承受，好幾次我看到她眼角的淚痕都心痛不已，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夠了。」墨羽一身體微微顫抖，語氣里多了些憤怒和不安。他感覺天旋地轉，意識逐漸模糊起來，腿也有點發軟，彷彿無法支撐沉重的軀體。

「羽一……」竹雲見他有些迷亂，還要往下說，但被對方打斷。

「夠了！」墨羽一怒吼道，眼睛里燃燒著憤怒的氣息，雙手繚繞暗紅色的火焰。他將手一推，熾熱的火焰飛向竹雲。

竹雲身形虛晃，躲了過去。

墨羽一一躍而起，猛地沖向對方。二人相撞，竹雲被撞後退十幾步，地上劃過一條長橫，升起巨大的塵埃。

「羽一，看來，你比墨風他們要好些，至少，你沒有下死手，如果是他們的話……」

墨羽一懸浮在空中，手上焰火繚繞，火勢洶湧，焰浪肆虐。

竹雲也緩緩升空，雙手掌心相對，中間凝聚了一顆淡藍色的雷電球，球中發出陣陣聲響。他眼中光芒閃過，雙臂一推，雷電球脫手而出。

見狀，墨羽一手臂上如同靈蛇一樣纏繞的烈焰，以捕食者的姿態猛地飛出手臂。

雷火相拼，餘波盪開，將竹林震蕩著，上面的葉子被震掉不少。

「在那兒！」感受到竹林傳來的力量，墨辰轉身望了過去。

白煙之中，墨羽一衝來，身上還有一些煙霧纏繞，他一拳擊向竹雲。竹雲雙手接住，並順勢將他往後拉，藉助著力量將其甩出。

羽一在空中轉身，腳踏在竹枝上，他大腿發力，踢斷幾棵竹子，將它們全都扔向竹雲，自己則藉助竹子用力一蹬，再次沖向對方。

竹雲手上雷電繚繞，他雙手指向墨羽一，閃電劃過，將竹子全部劈爛。

墨羽一身體一扭，雷電從他臉頰前面滑了過去。

二人雙拳對撞，各自暗藏的勁氣爆炸開來，將四周的竹子全部震倒。

「可惡，怎麼這個時候……」竹雲感到不妙，額頭上汗水直流，胸口上的傷口破裂開來，血液流出，將胸前的衣服一點一點染紅。

見竹雲有些力不從心，墨羽一右拳一用力，將他擊倒在地。

「你身受重傷還來和我打，不怕死嗎？」他望著胸口上變紅的地方，皺著眉頭，心裡有一絲不悅。

「雲哥！」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竹子瑩看到竹雲，急忙跑上前，但墨辰一伸手攔住她。

「羽一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他一個人嗎？」墨辰拉著竹子瑩躲在草叢中，靜觀其變。

這一刻，竹子瑩真真實實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眼前，自己的兄長有難，可她不能出手，而打傷他的人，就是自己一直思念的羽哥，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

竹雲臉色蒼白，嘴唇已經被鮮血染紅，他捂住胸口，呼吸略顯急促。

墨羽一漸漸地朝他走來，身上遊走著殺氣。

「要失敗了嗎？」

「不好！」突然，墨羽一眉頭一皺，立馬停住了腳步。他警覺地望了望四周，眼神里有些慌張。「他們怎麼會來這裡？」

墨羽一立刻舉起左手，手中凝聚著光波，砸到竹雲身上。

竹雲呻吟了一下，頓時身體化成沙子，散落一地…

「雲哥！」竹子瑩眼眶一紅急忙跑出去，但墨辰緊緊抱住她，將她的嘴捂住。

竹子瑩拚命地掙扎，淚水橫飛，嘴巴說不出話來，但還是有「嗚嗚」的聲音發出。可無論她怎麼扭動，墨辰就是不鬆手。

「墨羽一，你這個混蛋，到底想做什麼？」墨辰望著墨羽一的身影，望著滿地散落的金沙，心裡狠狠地被擰了一下，視線因為淚水而開始模糊起來。她狠狠地咬著嘴唇，嘴角一抹血紅逐漸泛開，「你當真無情？」

「等等，還有人來？」忽然，墨辰探知到別的力量靠近，耳邊腳步聲傳來，於是她一掌打昏子瑩，將她拉回草叢中，用元氣掩蓋了氣息。

不一會兒，墨風，竹亮，劉安，墨婷四人出現，站在墨羽一跟前。

墨辰屏住呼吸，盡量減少聲音發出，心裡則是對這攝魂家滿是憂慮。

「發生了什麼事，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墨婷看了一眼地上的沙子，問道。

「發現一個漏網之魚，而且還是個高手，雖然有些費力，不過還是被我殺了。」

「屍體呢，怎麼不見了，還是說，被你挫骨揚灰了？」墨婷蹲了下來，研究了下那堆沙子，眉頭微皺。

「是的，下手有點狠了。」

「死無全屍，看來你和他之間恩怨不小啊。」墨婷站了起來，望了眼墨風，搖了搖頭。

「地上這堆沙子是什麼情況？」竹亮問道，但墨羽一沒有回答。

墨風走到他身旁，對他說：「有時候，看到的和真相差別很大，越是狠毒的手法，就說明掩藏的東西越多…」說著，他看向了墨羽一，眼睛里透露出一股幽暗的氣息，「所以，你掩藏了什麼？」

「你什麼意思？那個人已經被我殺了，你是在懷疑什麼？」墨羽一問道，二人雙目相對，誰也不曾讓步。

「你殺了誰？」

「不認識，況且一個無名小卒，與你何干？」

「你的話漏洞百出，石子投入大海尚可掀起波瀾，何況是人……」

那一刻，眾人都沉默了，彼此相望。

林間只有風吹過時樹葉發出的陣陣聲響，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墨辰望著天空，烏雲漸漸襲來，遮住了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