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三十六章：回憶

「長老，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不可戀戰，現在先突圍出去，再做打算！」沈拓打量著那些緩緩逼近的傀儡士兵。

「那他們呢？」張永良指著地上昏睡的墨羽一墨雷凌二人。

沈拓望向坑中傷痕纍纍的二人，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當然是殺了他們。」趙夫握著刀走向二人，全身肌肉緊繃起來，「他們現在是傀儡，是攝魂家的殺人機器，必須立馬動手，以絕後患。」

「不，趙長老，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傀儡了，他們已經變成普通人了！」竹子瑩走到趙夫身前，攔住他，臉色很慌張。

「你胡說什麼，他們已經是死人了，難不成還可以復活？」趙夫不屑一顧，將她推開，竹子瑩重心不穩，加上體力不支，重重地摔倒在地。

「長老！」墨辰將她扶起來，話語有些焦急，「千真萬確，他們真的已經恢復了，請相信我們！」

「讓開，別擋道！」趙夫將刀舉起來，指向墨辰，「否則誤傷你們…」

「住手！」沈拓呵斥道，「將他們帶回去！」

他把頭轉過去，望向那越來越靠近的士兵，將腰中武器拔出。「在此之前，先把這些傢伙解決了。」

十年前，在靠近黑塵邊界的一座大山上，一支軍隊緩緩前行，他們靠著陡峭的崖壁，走入霧氣繚繞的樹林之中。穿過這片樹林就是家了。

士兵們邁著整齊的步伐，意氣飛揚，朝著黑塵前行。或許是因為輕而易舉地解除紫塵危機，或者是因為勢如破竹，將攝魂家趕走，此時此刻，下至普通士兵，上至將領都神情愉悅，這種不費一兵一卒就大獲全勝的感覺是所有戰士都喜歡品味的。慢慢的，一支軍歌在部隊里傳開，眾人忘記了嚴明的軍紀，也跟著哼唱起來。

「箭雨凌亂兮，戰士勇衝鋒；兵戈相見兮，鎧甲耀英雄；馬蹄不止兮，敵軍入陣中；旌旗招展兮，天雨惹梧桐；軍歌嘹亮兮，歸家圓故夢……」

「這麼高興啊，嗓子都唱啞了。」

「那有什麼，打了勝仗，誰不高興，是不是啊弟兄們！」

「對！」眾人一起回復到。

「等到了黑塵，和家人團聚，想想就開心，哈哈哈…」一個士兵把腰間掛著的酒壺拿起，仰頭喝了起來，其餘人見狀，個個眼眸里亮起光，紛紛去搶奪那瓶酒。在紀律嚴明的軍隊里，每個人都像機器一樣嚴格運轉，此時戰爭已經落下帷幕，大家都想嘗嘗酒的味道。

「……」

眾人笑了起來，一起唱著這首軍歌，沒有拘束，也沒有煩惱。

墨風駕著馬看向身後的士兵，望著他們臉上喜悅的表情，會心一笑。

「大哥…大哥…」墨雷凌追上他，拍著他的肩膀，說：「大哥，有什麼喜事啊，這麼高興，說來聽聽。」

墨風笑著，指向周圍的風景，又指向身後的眾位士兵，喃喃道：「你看，這霧氣繚繞的山，如同蒙著面紗的仙女似的，仙氣騰騰，有一種縹緲神秘之感，讓人忍不住想去了解她。雖然很遺憾，不能一下子全部領略其美景，但是在這慢慢追求中，你會逐漸發現，一點一點地認識其中的奧妙，不是很好嗎？還有啊，伴著這歌聲凱旋而歸，將士們無一人受傷，危機解除，可以安全回家，共享天倫之樂，這世間還有什麼更美妙的事情呢？」

墨雷凌點了點頭，說道：「風景幽靜，兄弟齊聚，家人安康，確實不錯，只是少了一點東西。」

「什麼東西？」墨風感到好奇，問道。

墨雷凌把手放在他後背上，神秘兮兮地說道：「缺的是『紅顏知己』啊。」說完，他立即握緊馬鞭，時刻準備逃走。

「好啊，你這小子。」墨風微笑著搖了搖頭，看著那濃霧，心裡有些失落，自己已經十八歲，可是心中期盼已久的成人禮卻已經錯過了，而自己也就這麼糊塗地長大了。

「墨大哥。」劉安也騎馬來到他們身邊，「這將士們正唱得歡呢，為什麼不加入進來？」

「你忘了嗎，大哥他語音不全啊。」墨風剛準備回答，墨雷凌插嘴道，「他如果唱的話，那就是災難。」不時他還露出陰笑。

「你這傢伙！」墨風拍著他的腦袋，打斷了他，「就你多嘴。」

「……」

那三人也說笑起來，與那些士兵打成一片。

在軍隊最前列，墨浩和竹天青看著少年們，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時的模樣，也是那般調皮，有活力。他們的神情稍微舒緩一些，但也不敢太過放鬆。二人身為主將，都有十分豐富的作戰經驗，無論在戰爭的哪個環節都會繃緊注意力，不會有絲毫放鬆。但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一仗像今天一般，打得十分輕鬆，或者說，劍都沒出過鞘敵軍就已經潰敗了。

以防萬一，在還沒有到達黑塵之前，他們實在不能放鬆。

竹天青看著軍隊中間那個木板車上躺著的女孩，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擔憂。她的身體散發出一種寒氣，十分冰冷，使她周圍的溫度都降低了。那種陰冷的氣息逐漸瀰漫，與空氣混在一起，不知不覺間飄散開來。

竹天青似乎感到那潛藏的殺機，眉頭一皺，駕著馬到墨浩身邊。

「墨浩，你覺不覺得有點怪，好像有殺氣。」

墨浩也是板著臉，看向他，說：「感覺到了，似乎就在這霧氣之中。」

「我…對那個女孩不放心，你真的要帶她回黑塵嗎？」竹天青瞟了一眼那個女孩，再次看向他。

「你是說她嗎？當然了，畢竟…她是戰爭的受害者…」墨浩轉過頭去，眼睛里充滿了同情，「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墨名』，你覺得如何？」

竹天青搖了搖頭：「這名字不錯，不過你就這麼放心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進入黑塵嗎？」

「她只是個孩子，能有什麼危險？」墨浩不以為然，他轉過頭望著那枯瘦的臉龐，說道，「除非…」

忽然間，一陣大風刮過，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樹枝搖晃著。那濃霧飄來飄去，將眾人全部籠罩起來。

那大風颳起，加上迷霧突然地襲來，眾人頓時也停止了歌唱，握著兵器打量著四周。

「全體戒備！」墨風見情況不對，停止了和劉安、墨雷凌的嬉笑，立馬變得嚴肅起來，他望著那團迷霧，急忙下令，提高警惕。

過了許久，在叢林深處，一隻雪白的兔子蹦了出來，在眾人面前晃悠。

它穿著衣服，面容嬌好，形態優美，如果變作人形態，必然是個美人坯子。

兔子眨了眨血紅的眼睛，望向眾人，說道：「你們拿著兵器對向我幹嘛，把我嚇到了。」

眾人一愣，不曾想這穿衣服的兔子居然會說話，而且聲音細膩輕柔，讓人心頭一軟。

士兵們立馬放下了警惕心。「是只兔子啊，白擔心了。」

「就是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妖怪呢？」

「聲音那麼好聽，怎麼會是妖怪？」

「……」

「它確實是妖怪。」墨風騎著馬趕到，看著那兔子，說道：「它是訛獸，雖說沒什麼殺傷力，不過喜歡騙人，真話不多，還會蠱惑人心。」

墨雷凌也趕到，看著那兔子，說道：「我記得訛獸經常在西南荒出沒，怎麼會在這裡……」

「但是這也太可愛了吧。」一個士兵說著朝它撲去，兔子一跳就躲過了。

訛獸血紅的眼睛里散發出詭異的紅光，它朝士兵拋了個媚眼，而後跳到迷霧中。

「小心！」墨風拉滿弓弦射向兔子，卻被躲過。

那士兵眼睛里玄流湧現，他緩緩站了起來，突然痴笑著，然後猛地沖入迷霧裡，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就消失不見了。

很快，在濃霧中傳來一聲慘叫，耳畔是骨頭被壓碎的聲音，接著深紅的血從草叢裡流淌出來。

「這什麼情況？」眾人瞪大了眼睛，仔細盯住前方。

那灘血慢慢地流向眾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在空氣里擴散開來，刺鼻無比。

又是一陣狂風吹來，樹林里發出詭異的聲響，如同魔鬼在呼嘯。墨風哆嗦了一下，將腰中砍刀拿起，說道：「眾將聽令，準備戰鬥！」

墨雷凌睜開沉重的眼睛，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石頭做成的監獄里，四周黑暗潮濕，只有少數陽光能射進來。他試圖挪動身體，但四肢卻很沉重，手腕腳腕被拷上笨重的鐵塊。一旦他挪動身體，連接的鐵鏈就會在地上摩擦，發出無比刺耳的聲音。

墨雷凌藉助微弱的光芒仔細打量了一翻，發現四肢都被鐵鏈拴住，鐵鏈末端鑿進堅硬厚實的牆壁里。

墨雷凌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感到口渴難耐。他環顧四周，見監獄門口的上面，石鐘乳垂下，末端的水滴一點一點地落下來。他急忙站起來去接水，正要到達時，身體卻無法再移動半步。他轉過頭一看，鐵鏈已經綳直了，長度太短，他根本過不去。

墨雷凌伸出舌頭去接水，那幾滴水落到舌頭上，然後快速進入嘴中，頓時清涼的感覺襲來。他急忙咽下去，生怕到嘴的水又漏了。

喝到水后，墨雷凌立刻趴下，現在的他虛弱萬分，渾身上下已經沒多少力氣了，而且腦子昏昏沉沉的，無比混亂。對於他而言，此刻有種久別故人，再次相遇的奇怪感覺，他嘗試仔細思索一翻，但大腦裡面卻是一片混亂。

墨雷凌決定放棄思考，而後翻個身，就那麼躺著，嗓子很痛，所以他不想說話。

在他的腦海中不時有奇怪的畫面出現，比如他將閃電劈在竹雲身上，追擊李趕長老，和竹子瑩並肩作戰……

墨雷凌拍了拍頭，心裡發問著：「那真的是我嗎？」

他看著自己的手，握成拳頭，然後重重地錘在胸口上，頓時臉色一變，咳了幾聲。

「看來不是夢啊，那我到底做了什麼，那些記憶…是真的？」

墨雷凌喃喃自語，獃獃地盯著那束陽光，將手抬起，想去感受光芒的溫度，可疲憊的身軀不允許自己這麼做，於是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父親…弟弟，還有…」忽然間，墨雷凌瞳孔一縮，過去二十六年的記憶有如泉水一般全部噴湧出來，在腦子裡猛然炸開，快速播放著。他的臉變得很燙，呼吸十分急促，望著眼前浮現的那一幕幕畫面，汗水直流。

「不！」他大喊一聲，定在那裡，而後慢慢地閉上眼。

四周很空曠，也很安靜，他的叫喊聲在不斷地回想。

「都是真的嗎？我全部想起來了！」墨雷凌苦笑著，不僅是在黑塵的十六年，還有攝魂家的十年都非常清楚地刻在腦子裡，忘不掉。

「你醒了？」門口，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傳來。

墨雷凌尋聲望去，只見趙夫站在門口，冷冷地盯著自己。

「你是…？」在腦海中蹦出一個人的面孔，相關的信息一一羅列出來，而後，他緩緩問道，「這裡是……？」

「你記起了多少事情，關於黑塵，還有…攝魂家…」他板著臉問道，「記得多少說多少。」

「你問這個幹什麼？」被趙夫這麼一問，墨雷凌不太清醒的腦子又有些混亂。

「這是沈拓長老的命令，讓我看看你恢復了沒有。你還記得多少，快說。」趙夫有些急促，他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墨雷凌愣了一下，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趙夫走上前，皺著眉頭，緊緊盯著他，「當真不記得了？」

「這還有假？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話說，這兒是什麼地方，怎麼一點陽光都看不到，這麼昏暗？」

「墨雷凌，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趙夫有些不耐煩，直接打斷了他。在他看來，墨雷凌一定已經把記憶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現在在裝傻，不肯說罷了。

「我…我是誰？」墨雷凌指了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