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
蘇月站在父親的棺木前心神恍惚得厲害。今天是父親死後第三天,棺木並沒有蓋緊,就在剛才蘇月分明聞到了從棺木蓋子下傳出的陣陣異味,是屍體開始腐爛了。蘇月的腦海中無比清晰的閃過這八個字,她覺得自己很冷靜,冷靜到在腦海里立刻浮現出父親的屍身上爬滿蛆蟲的樣子,只是身體卻不爭氣,她覺得腦子裡一陣眩暈,站立不穩一頭栽了下去,只是並沒能栽到地上,從旁邊伸出一隻胳膊,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她望過去,是蘇星,蘇星微胖的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擔憂:「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大伯在問你話呢,你怎麼啦?」蘇月微微搖了搖頭,很輕很輕地,像是怕驚動什麼東西似的說道:「啊,沒事。剛剛說到哪啦?」蘇星道:「大伯問你靈屋祭祀都和蘇大器說了沒有,這事要早準備,不然來不及的。」蘇月知道,這是必須的,而且馬虎不得,她想了想:「齊方舟早和蘇大器說了,靈屋,祭祀還有龍架都交待給了蘇大器,到時一齊算錢就是了。」蘇大器是這個村鎮的文房兼靈屋的唯一製作者,承包了這一片所有的喪儀器具,俗話說的專賺死人錢。對面的大伯悲戚得點了點頭,他喃喃自語,邊走邊說:「已經準備了就好,準備了就好。」站在原地的蘇月像遊魂一樣爬上了樓,把蘇星擔憂的目光拋在了腦後,她現在的心情沒有人能理解。事實上父親的死太突然,不僅僅是蘇月不能接受,吳國軍的所有親朋好友都不可置信,無法接受,特別是蘇月的母親——早上才一起吃了飯,說是要把菜園裡的水塘重新砌一下,不過才去趟集市,回來后丈夫已經滿身泥濘地直挺挺地躺在早上說的要砌的水池裡。蘇月覺得頭痛欲裂,她已經不想去想這三天是怎麼過來的,也不想去追究剛剛聞到的那股異味來源到底是什麼,她覺得這一切就像是夢似的,也許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一切又還是原樣子,父親並沒有死,母親也沒有悲痛欲絕,自己還是那個天真的無知的不懂事的兩個孩子的糊塗媽媽。
蘇月並沒有睡。因為等一下就是父親封殮,這是很重要的儀式,她作為女兒不能缺席,她眯著眼睛,像是想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過了一會門被人從外面打開,聽著那熟悉的步子,她知道是齊方舟進來了,蘇月並沒有睜開眼睛,她聽到齊方舟用他那獨特的步調走到梳妝台前,用腳挪開梳妝台邊的凳子,凳腳與瓷磚發出刺啦的聲音,他坐了下來,窸窸窣窣的從褲兜里掏出什麼,之後就只聽到筆沙沙的在寫些什麼的聲音。蘇月慢慢的睜開眼睛,齊方舟的餘光瞥見蘇月醒了,便淡淡地對蘇月說道:「馬上就封殮了,我爸把齊衍和齊靈馨帶來了,你下去帶著他們,別讓他們亂跑。」蘇月慢吞吞地掀開被子,眼神獃滯的看著齊方舟,腳卻在地上胡亂的摸索著想穿上鞋子,只是鞋子像是也和她作對一樣,半天都沒有摸到,蘇月也懶得去找,赤著腳就往門外走,她心裡想著,我剛剛那麼大的動靜,他一定聽到了,只要他和我說一句話,我就告訴他我怎麼了,和他說一說我的害怕和恐懼。只是蘇月註定要失望了,她像提線木偶一樣,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地在地上摩擦,一點點的接近門把手,直到蘇月咔嚓一聲把門打開,裡面的齊方舟還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蘇月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此時也只有九點鐘的樣子,初秋的陽光雖沒有盛夏的太陽那麼刺眼,但是齊方舟坐在陽光與陰影交錯的窗邊,恍恍惚惚地,像鑽石的切割面鋒利無比的朝蘇月眼中刺了過去,蘇月拚命地瞪大了雙眼,她以為會流淚,然而眼角卻並沒有眼淚落下來。她在下樓的時候想,九年的時光,早已將眼淚一點一點的磨干,然後再也無法為他留一滴眼淚了。這樣也好,愛與怨這樣強烈的情感太累,還不如現在無愛無怨,不管丈夫做什麼對蘇月來說都無所謂了。雖偶爾也會有期待,但這點微末的期待其實不值一提。蘇月恍惚的扯了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