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魚字營
偌大的楊府庭院之中自然不會有大海,但卻又一池漂浮著零落花瓣的春水。
所以,魂歸九天的理所當然也不可能是游龍,而只不過是一群曾經兇悍狠厲的武者罷了。
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楊府大院在此刻化作廢墟一片。
在那些黑衣武士被一刀砍死之後,身為始作俑者的神秘紋身殺手們卻並沒有如同打掃戰場的唐軍一般,來回巡視,做著某些補刀的收尾動作,而是乾淨利落地圍成了一圈。
如同方才出水那般陣勢,就連所站的方位也分毫不差。
只不過略微不同的是,不久之前圍守著的是活人,而現在……
便只剩下了滿地的屍體。
濃郁的血腥味在冷風中瀰漫,顯得極為沉默而肅殺,就連一絲哀嚎聲也未曾聽聞得到。
很快,在完成了斬殺任務之後,那些通體被黑色紋身覆滿的殺手們並未停留許久,只見那名站在櫻花樹下的年輕人極為隨意地輕輕擺了擺手……
於是,從水池之中愉悅而出的可怕殺手們便收起了手中的朴刀,將之別在腰間的褲帶上,沉默著,頭也不回地,如魚貫般地再一次跳進了那一池春水之中。
『撲通』『撲通』的水花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極為刺耳。
大約幾十聲水花之後,原本圍成一圈的冰冷殺手們,消失了。
那些由軍器監為攻城戰爭打造的鋒利勾爪也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些如夢魘般的可怕存在,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徒留下了滿地的鮮血與屍體。
似乎在依稀訴說著凄慘與絕望。
還有那半池未曾平復的碧波與漣漪。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終究還有一人並未離去。
他便是那名站在櫻花樹下,以『割喉』『擺手』等手勢下達命令的年輕人。
看樣子,應當是那些神秘殺手的統領。
既然身為統領,那麼總歸有些辨識度,又或是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
他赤裸的全身並未被黑色的紋身覆滿。
再比如……
他兩手空空,全身上下似乎並沒有攜帶任何兵器。
若是沒有剛才發生的一切,從外貌來看,那名年輕人似乎就真的只是一名剛剛從水裡爬出來的普通年輕人罷了。
約莫十幾歲的年紀,一頭烏黑幹練的濕發,渾身上下的膚色表現出彷彿一枚璞玉般的透明白色。
從幾丈開外,便能看清楚那名年輕人身體內流動的青色血脈。
就好像一個薄薄的紙片人似的,能夠從外看到內。
似乎是身染了什麼疾病般,讓人看了不禁覺得陰柔而弱小。
是個常年泡在藥罐子里的病秧子。
唯一有些不像人的地方,便是那雙極為空洞的雙眸。
不是冰冷,也不是殺意,更不是狠厲,而是一種視若無物的空洞。
彷彿此間天下,所有的一切都並沒有入得了他的眼中。
甚至包括他自己。
然而,無名的廳堂內,卻沒有人敢於小覷那名櫻花樹下的年輕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決定著此間所有人的生與死。
那名年輕人微微抬起頭,空洞的目光漫無目的地開始巡視起來。
很快,便將視線落在了那無名的廳堂內。
於是,他開始緩緩前行。
本不過十數丈的距離,就算再如何緩慢,再如何踟躇,也費不了幾息的時間罷了。
只見他踩著侵染在地面上的鮮血,跨過了被寒刀斬去而癱倒滿地的屍山,又跨過了因勾爪拉拽而分崩塌陷的碎石山。
他跨過了門檻。
無視著眾人,踩著那些死去的黑衣武士的殘肢斷臂,站在了八仙桌旁那一座淌血的黑色屍山的最高處。
如同君王蒞臨一般地的評平靜姿態,掃視著所有人。
然後,朝著身前的某位中年人……
開始躬身。
開始彎腰。
開始單膝跪地。
以一種極為臣服的姿態。
不,不是跪地,而是跪在那一座黑色的屍山之上。
那名年輕人沉默著,不發一語。
沒有表功,也沒有表態。
場間的眾人因那名年輕人的氣勢而產生了極度的壓抑,進而不得不沉默。
「魚……」
「是……魚……」
「是……是……『魚』字部!」
正當此時,從廝殺開始的時候就一直躲在角落裡的一名灰袍中年人驚懼而顫抖的聲音,打破了可怕的沉寂。
他是這無名廳堂內,有資格說話的另一名中年人,獨孤令。
此時此刻,獨孤令望向那名年輕人的雙眼之中,有一種極為罕見的驚愕與恐懼。
遠遠超出了那些關隴門閥的掌舵人們。
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他旁若無人般地自顧自道:「坊間傳聞……」
「坊間傳聞魚龍幫得以在長安城立足之根本,得益於幫內兩大暗部。」
「分別稱謂『魚』字部,『龍』字部……」
「今日……」
「沒想到……」
「竟然是真的!」
獨孤令心中的恐懼開始蔓延。
他望向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魚龍幫幫主齊可修。
目光之中,似乎頗有些試探與請求的意味。
齊可修側過頭,一眼邊看穿了些什麼。
他望著諸位關隴門閥的掌舵人們,莞爾一笑道:「獨孤兄所言不假。」
「三年前,這長安城內,號稱著擁有數萬之眾的狼竹幫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屍骨不存……」
「此事,便是我魚龍幫的手筆。」
停頓了片刻,他指了指半跪在屍山上的那名年輕人,平靜且認真地說道:「向諸位大人介紹一番,這位便是我的義子。」
「當年狼竹幫總舵,便是由他一人剷平。」
「不過……」
齊可修朝著獨孤令拱了拱手,搖了搖頭:「獨孤兄的說法,有一處需要糾正的……」
「現在不是『魚』字部,而是『魚』字營。」
「『魚』字營?」
獨孤令面色微微一滯,反覆咀嚼著這意味深長的三個字。
「不錯。」
齊可修點了點頭,平靜地解釋道:「就在兩個時辰之前,陛下剛剛命兵部在檔案之中備註的底子。」
「換而言之,方才那些出水的,都是我大唐軍部的軍人!」
「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
話音未落,一陣驚怒驟然響起。
咆哮著的是離著門檻邊最近的於家掌舵人,於弘。
理所應當,當那些關隴門閥的掌舵人們在知曉那些可怕殺手真實身份的須臾片刻,心中便翻湧起了驚駭與震怒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