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憐香惜玉公子迷心

保和堂大廳，碧青掩面哭泣著從內走出……

許仙看見，忙追上去道：「小青，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碧青道：「姑爺……姐姐她也不要我了……我從此便要離你而去了……」

許仙驚道：「你姐姐不要你了？怎麼會這樣呢？昨天娘子不是說不生氣了嗎？」

碧青道：「姑爺留戀小妹，小妹也沒臉再呆下去了！今日就拜別姑爺了！」

許仙道：「不行！你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就這麼走了，能到哪兒去呀？娘子是明理之人，昨日不過是一時的氣話！待我與她說明白了，給你姐姐陪個不是，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碧青掙脫許仙道：「你別拉著我！叫姐姐看到了，又說我不知檢點！」說罷奪門而出。

許仙急追到巷口，見碧青轉過一個岔路口，追到時卻不見了人影，疑惑道：「奇怪！躲到哪兒去了？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許仙回到保和堂，見白素貞端茶出來，急問道：「娘子，你和碧青到底怎麼回事？她怎麼就委委屈屈地走了呢？」

白素貞驚道：「啊？她真的走了……」

許仙道：「我方才去追，也沒追上。娘子快想想，要不要去報官？別讓她走丟了。」

白素貞道：「她要走，就讓她走好了！這裡還由不得她使性子！」

許仙道：「娘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青妹與你從小一起長大，這麼深厚的感情，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這萬一要是遇上歹人，豈不後悔了？」

白素貞道：「相公倒怨起我來！是她自己要走，我怎麼攔得住？莫非相公又心疼她了？」

許仙道：「大家都是一家人，總不能不管不問吧？她有過錯，說她幾句便罷，何苦生事呢？」

白素貞冷笑道：「我曉得了！難怪她這幾日總是使性子，作威作福的！原來是有人得罪了相公的心上人了！」

許仙敷衍道：「罷了！罷了！她也不是我的婢女，我也管不了。只是——倘若她回來了，娘子可千萬別再趕她走了！」

白素貞憂慮地往門外看去，伸手欲掐算，又放下手來……

——

夜幕降臨。碧青落下雲頭，跑到郊外，收住腳步，不禁悲從中來，扶著一棵大樹哭將起來：「姐姐你好過分！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全心全意地為你，你卻這麼不在乎我……」

顧家少爺顧錦雲匆匆路過，見碧青扶著一棵大樹嚶嚶哭泣，心存疑惑。碧青用眼角暗瞟一眼少年。顧錦雲欲拋下碧青繼續前行。碧青哭聲更甚。顧錦雲這才收住腳步道：「這位姑娘，這麼晚了，你為何在此啼哭？」

碧青收住哭，惶恐地背過身子站著。

顧錦雲道：「姑娘不必驚慌。小生姓顧名連，表字錦雲，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顧府。天色不早了，姑娘流連在此很是危險。最好別在這裡久留。」

碧青暗瞟一眼顧錦雲，沒有轉過身……

顧錦雲道：「姑娘從何處來？要往哪兒去？倘若有什麼不便，需要小生幫忙的，可以儘管開口。我家就在前面不遠。」

碧青心道：「這個人玉樹臨風，器宇軒昂，還知道憐香惜玉。比那許仙，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想到這開口說道：「公子……我……我迷路了……」

顧錦雲道：「迷路？這倒不妨！只要姑娘告訴我宅上何處，我便派人送你回家。」

碧青道：「小女子知道家在何處，只是——有家卻回不得……」

顧錦雲道：「想是不知道該怎麼走，亂了方向？只要你告訴我宅居哪街哪巷，沒有小生不知道的！」

碧青道：「我也知道該怎麼走……」

顧錦雲道：「既是知道，那便不叫迷路了？！」

碧青佯裝大哭道：「公子！小女子好苦喲……」

顧錦雲急道：「姑娘有何冤屈，可慢慢說來！」

碧青道：「小女子家居鄉村，家父姓秦，前年便亡故了。母親在此做綉娘，迫於生計，將我送去做了童養媳。偏又遇著狠心公婆，時常打罵。今日逃了出來，本欲投水自盡殘生……但又舍不下親娘，想回家探視。誰知一時精神恍惚，走錯了路，回不了家……」

顧錦雲道：「但不知令堂在何處做綉娘？哪家哪戶？」

碧青道：「我從未進過城，也不記得名姓，只知是宦官人家。」

顧錦雲道：「不知名姓，這可難查了……」

碧青哭道：「這叫我怎麼辦好呢？不如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一了百了……」說完欲撞樹榦。

顧錦雲急拉住道：「姑娘切不可如此！這世上沒有過不了的坎兒！怎麼能舍下令堂讓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如……先到舍下暫居一夜，待明日小生再去細細查訪一番，定能幫你尋到令堂！」

碧青跪地拜謝道：「公子若能助我找到娘親，小女子願做牛做馬報答公子……」

顧錦雲急忙扶住道：「姑娘不必如此！小生愧不敢當……」

碧青一抬頭，與顧錦雲四目相對。顧錦雲恍若回到西湖上空——正是當日的揀香童子，含笑望著西湖邊上那游來游去的小青蛇，莞爾一笑。兩人對視良久。顧錦雲自覺失禮，慌忙鬆開手。碧青腳底故意一絆，摔到地上。顧錦雲小心地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碧青道：「我……我腳歪了……走不了路了……」

顧錦雲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碧青道：「不如——公子背我前行吧！」

顧錦雲遲疑道：「啊？這……恐怕多有不便吧？」

碧青道：「有何不便？」

顧錦雲道：「男女授受不親……這……」

碧青心急道：「哎呀！又是個書獃子！」暗自在自己手心裡畫了幾劃，手掌上現出一個發光的「迷」字道：「公子你快扶我起來啊！」

顧錦雲俯身欲扶起碧青道：「哦……姑娘你……」

碧青順勢往少年胸中拍一手掌……

顧錦雲頓覺神魂顛倒，色迷迷地看著碧青道：「如蒙不棄，就讓小生來背你前行，如何？」

碧青暗喜道：「那……那就有勞公子了……」

顧錦雲背起碧青趕路。碧青喜滋滋地注視著少年，心道：「想當初，那許仙剛認識姐姐的時候，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想不到如今，他才剛認識我，就肯背我走路。看來我發展得竟比她快多了！何苦去跟她爭那一碗粥？！以後，我再也不信她了！我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一定會比她過得更新鮮好玩！」

——

顧錦雲背著碧青，到家門口時，天色已晚，鬼鬼祟祟地左右探視著道：「姑娘請在此少待，待小生前去叩門。」

「公子請便！」碧青口裡應著，心裡卻有些奇怪道：「為什麼不走大門？卻走這旁門左道？」

顧錦雲叩門道：「文琴！開門！」

小書童文琴開門，見是顧錦雲，小心地環顧左右。

文琴低聲道：「公子這會兒才到，急死小的了！往日去清涼寺探望老夫人都很快的，為何今天到天黑了才回來？」

顧錦雲道：「哦……只因夫人跟我多說了幾句話，這才耽誤了時間，回來晚了。文琴啊，少爺我趕了一會兒夜路，腹中有點飢餓。你快去準備點夜宵來！」

文琴道：「哦！小的知道了！」

顧錦雲見文琴沒有動靜道：「噯？你怎麼還站著不動？快去呀！」

文琴道：「少爺快些進來！待小的把門閂上！」

顧錦雲不耐煩地道：「哎呀！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難道少爺我自己不會閂門呀？快去！」

文琴惶恐道：「是……少爺，小的這就去……」

顧錦雲見文琴走遠了，回頭拉過門外的碧青道：「姑娘快進來！」

碧青進來，顧錦雲將門閂上。

文琴嘀嘀咕咕地走到後院的小徑，不時地回頭看看。

顧錦雲拉著碧青匆匆穿過小徑。

文琴見顧錦雲走來，潛身走入樹叢，暗自窺視著……

碧青好奇地四下里張望著……

文琴暗自驚嘆道：「哪兒來個面生的小姑娘？看樣子是少爺有意帶進來的，難怪他方才鬼鬼祟祟的！少爺究竟想幹什麼？」

——

顧錦雲拉碧青同進房中，忙掩上門。

碧青道：「公子，今晚就讓奴家住在這兒嗎？」

顧錦雲道：「對呀！有什麼不妥嗎？」

碧青道：「沒有……只是——不知公子要往何處歇息？萬一奴家半夜撞見鬼了，一時找不到公子，那可就麻煩了！」

顧錦雲道：「那我就守你一夜吧！」說著欲親近碧青。

碧青止住道：「公子——當心被人瞧見！」

顧錦雲道：「這兒是本少爺的卧房。除非我召喚，是不會有人打擾我們的！……再說方才我十分小心，沒人知道你進來的！」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顧錦雲驚道：「誰？」

文琴的聲音從外傳入道：「少爺，夜宵準備好了！」

顧錦雲高聲道：「今天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卧房外，文琴疑惑地將夜宵放在地上。

顧錦雲拉碧青坐到床上。

碧青道：「方才的那個小書童可看到我了呢！」

顧錦雲道：「放心吧！他是我的心腹！一向最聽我話，不會說出去的！倘若我幫姑娘找到令堂，你可準備怎麼謝我呢？」

碧青羞澀地道：「小女子……願以身相許……」

顧錦雲笑道：「那就許吧……」

碧青道：「不行……公子還沒為我找到娘親呢……」

顧錦雲道：「你先謝了我，我再幫你……這叫『先難后獲』！」

顧錦雲扶住含羞脈脈的碧青躺了下去……

卧房外，文琴透過窗戶紙的漏洞向內窺視，大驚失色道：「不……不得了……」慌忙端起飯盤，匆匆退去……

——

第二天一早，白素貞張羅著飯菜，許仙悶悶地進來道：「相公，來吃飯了！」

許仙左右看看，不見碧青，問道：「怎麼……那丫頭真的徹夜未歸嗎？」

白素貞瞪一眼許仙。

許仙忙轉話道：「沒……沒什麼……」

白素貞道：「哎！相公也不必遮掩了……難道為妻就是鐵石心腸么？好歹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

許仙道：「娘子早這麼說，昨天不就沒事了嗎？」

白素貞道：「唉……相公你有所不知……我是——有苦難言呀……」

許仙道：「娘子有何苦處？告訴為夫來替你分擔！」

白素貞道：「相公，有些事情是無法分擔的……」

許仙道：「娘子此言差矣！夫妻本是一體，相互關照是理所當然的。不能為你排憂解難，還要我這個夫君來幹什麼？其實，娘子不說，我也明白。青妹在外應該能體會你的用心，沒準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白素貞道：「她大概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也好，讓她在外面體驗一番人情世故也好……」

許仙道：「娘子不必過於憂慮。不如，我到官府去通報一聲，找起來也容易些。」

白素貞道：「不用麻煩相公，我知道她在何處。」

許仙驚道：「哦？知道？」

白素貞道：「碧青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們來吃飯吧！」

許仙道：「娘子既這麼說了，那為夫也就放心了。」

二人歡歡喜喜地共用早飯。

——

顧家，文琴端著水盆叩門道：「少爺……開門！起床洗漱了！」

顧錦雲從帷帳內探出頭來，對帷帳內低聲道：「姑娘，你待在裡面，千萬別出來！」說著下床開門。

文琴進門道：「少爺，我送洗臉水過來了。讓小的來幫您梳洗吧？」

顧錦雲掩緊帷帳下床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吧！」

文琴道：「那好！讓小的來幫你鋪床……」說著走近床邊。

顧錦雲一陣心驚肉跳，急攔住道：「不用了……你出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帳內的碧青聞言，隱身不見。

文琴道：「沒關係！少爺，您只管去梳洗，就讓我來做嘛！」說著猛掀開帷帳一看，卻見床上空無一人！心道：「奇怪！沒人？！方才明明看見帳子裡頭有個小姑娘，怎麼又不見了？難道是我看花眼了？」

顧錦雲長吁一口氣，故作鎮靜道：「文琴，你不是要鋪床嗎？發什麼呆呀？」

文琴回過神，接著鋪床……

顧錦雲心道：「看來這小子有所察覺，我不得不多長個心眼！」

文琴鋪完床，欲離開。

顧錦雲道：「文琴等等！」

文琴道：「少爺有何吩咐？」

顧錦雲塞給文琴碎銀道：「這裡有五錢銀子，你拿著……」

文琴道：「不……少爺您別這樣……」

顧錦雲道：「叫你拿著就拿著！」

文琴勉強收下道：「少爺……」

顧錦雲道：「文琴，我問你，平日里，我待你如何？」

文琴道：「少爺待我最好了！可是……」

顧錦雲道：「不要可是了！只要你以後還做我的心腹，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什麼不該說的話，就別亂嚼舌頭。否則，就不要再來見我了！」

文琴道：「少爺這是說哪兒的話！文琴永遠都站在少爺這邊！」

顧錦雲道：「那就好！算我沒白疼你！去吧！以後記得，每日送飯，放到門口就行。過半個時辰再過來取回餐具，順便拿五錢銀子的賞錢！我沒叫你，你就別進屋來！」

「多謝少爺！」文琴歡喜離去。

顧錦雲看著文琴出去，掩了門，鬆了口氣道：「青姑娘，沒事了！你快出來吧！你在哪兒？」

碧青從床底下爬出來。

顧錦雲道：「原來姑娘躲到那兒去了！方才我真替姑娘捏一把汗！」

碧青道：「公子不知，我趁那書童沒留意，就躲到床底下去了！」

顧錦雲道：「哦！好啦！這裡有文琴剛送來的早點，一起來用些吧！」

碧青喜滋滋地陪著顧錦雲坐在桌邊。

顧錦雲夾起一個點心喂進碧青口中。

碧青心道：「難怪姐姐和姑爺在一起時那麼開心！這種感覺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