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您不行！
三日之後，閣試結果便出來了。
蘇家一口氣過了四兄弟，雖然兩家已經分家，只能算一家兩兄弟進入御試，這結果也足夠讓人艷羨了。
蘇輅謝絕所有邀約，安安分分在家準備御試，沒弄出什麼幺蛾子。
朝廷這幾天卻是不平靜。
司馬光今年在諫院幹得風生水起，帶領著諫院同僚積極上書開噴，光是他自己就噴了數十本奏摺，超額完成KPI不說，還做成了一件大事：前段時間趙禎又大病一場，司馬光在趙禎病好之後連上兩道乞建儲劄子，言辭懇切地懇求趙禎早點選出儲君！
上書只是第一步，最近司馬光還專註地追著趙禎跑，每天跟趙禎講歷史典故。
先說漢成帝四十五歲沒兒子，就從宗室子弟中選立太子，您都五十好幾了，怎麼不為江山社稷想一想？
接著他又說唐僖宗死前沒選好太子，宦官楊復恭擁立唐昭宗為帝，接著便借著擁立之功興風作浪，最後還因為被外放而反叛朝廷，弄得朝廷傷筋動骨，埋下滅亡之患！
司馬光一番擺事實講道理，講得趙禎無話可說，只得照著司馬光的意思擬旨中書，讓韓琦等人一起來商量儲君事宜。
幾人一番討論，趙禎拍板決定選立趙宗實為太子，只是流程還要慢慢走，先把趙宗實接到開封出任宗正之位，接下來再按部就班地立太子！
眾人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旨意也已經送往趙宗實那邊，接下來就只剩下禮貌性地推讓！
解決了一樁大事，大夥心裡都很欣慰。
對於建儲有功的司馬光，眾人更是高看了一眼。往後這個年輕人前途無量啊！
由於蘇輅正在準備最後的御試，這些事蘇渙他們都沒在他面前提起。八月下旬，蘇輅跟著他三個哥哥去參加御試，發現司馬光腳步輕快，彷彿放下了心口大石。
要不是馬上要考試，不好去跟考官閑聊，蘇輅都要上前詢問司馬光碰上什麼喜事了。
御試之所以叫御試，自然是因為要在御前考試。不過趙禎作為一國之君，自然不會親自負責閱卷工作，閱卷工作依然由司馬光等人負責，趙禎只需要看一看他們篩選出來的優秀答卷就成了！
蘇輅入座之後，很快發現趙禎心情恐怕不太好。他一個小小的考生，也沒機會關心趙禎的身心健康，便只乖巧地等待考試開始。
趙禎親臨考場，俯視一圈，也瞧見了蘇輅。他記得這小孩，當初他與曹皇后都看好蘇輅，不僅親自選了他入資善堂讀書，還暗示韓琦他們舉薦蘇輅參加此次制科。
考試正式開始，趙禎便悄聲問胡宿這次考生的閣試答得如何。
胡宿說道：「都不錯。」
趙禎又問：「有沒有答得特別好的？」
胡宿挑了幾個人來誇，說蘇軾、蘇轍兄弟倆都表現得很不錯，又說繩池縣主簿王介的文章也寫得極好。
反正繞來繞去，就是沒提蘇輅。
趙禎沒聽到想聽的，委婉提示：「這王介字中甫，倒與介甫頗有緣法。」
胡宿眉頭動了動，裝作沒聽懂，沒接話。
話都說到這裡了，趙禎只得明問：「我看介甫那學生也來了，不知他六論答得如何？」
胡宿覺得吧，早前趙禎漠不關心，現在又來過問，而且明顯只關心蘇輅這個走後門的，著實有些過分。
可惜趙禎是君，他們是臣，趙禎沒做錯什麼大決策，這點小事他們也不好勸諫什麼。
胡宿只能捏著鼻子敷衍了幾句，說蘇輅答得還成，六題都通過了，只是文章寫得一般般，太過特立獨行。
做人，最好還是合群一點比較好，他這樣的文章拿出去，旁人一看就曉得是他寫的！
要是換個喜惡分明的考官，說不準就因為不喜歡他這個風格把他黜落了！
趙禎聽了卻笑道：「年輕人，有點銳氣挺好。他這一點倒是隨了介甫。」
胡宿不吭聲了。
王安石這個年輕人，他也覺得挺不錯，他和司馬光一樣都是年輕一茬里立得起來的。
現在王安石主動去地方上磨練，司馬光則建儲有功，想來日後兩人肯定能位列宰執。
只是王安石著實太有銳氣了，隱隱有當初范仲淹的勢頭。要是再來個跟他差不多的學生，將來朝堂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胡宿的目光落到場中的蘇輅身上。
蘇輅正好坐在王介身邊。
王介已經四十多歲，目前當著個普普通通的縣主簿，主要是想靠制科翻個身。他早就了解過蘇輅其人，此時被安排在蘇輅身邊，心情頗有些微妙。
這小子瞧著頂多十四五歲，這就得了兩位朝中大員舉薦，別人想不注意他都難！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
好在王介是個豁達之人，沒太過介懷此事，瞧見考題之後便認認真真寫起自己的文章來。
經過前頭蘇不欺的諄諄教誨，蘇輅這次寫得比平時慢。他難得一筆一劃地把文章寫完，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兩遍，見其他人都還在奮筆疾書，索性把備用紙攤開，重新把文章謄抄一遍，權當是練字！
蘇輅把文章謄寫完畢，終於有人停筆交卷了，不是別人，正是他堂哥蘇軾。他等蘇軾交捲走人，才如法炮製地把卷子交了上去，屁顛屁顛追上蘇軾。
到了御試，就沒糊名謄寫那麼麻煩的流程了。
隨著考生的答卷全部上交，閱卷官們第一時間就位，齊齊展開閱卷工作。
這次御試閱卷過程之中，三個姓蘇的又成為了主角。
首先是蘇軾，他的文章寫得又快又好，早前連歐陽修都讚嘆不已，這次最先脫穎而出，綜合前面上交的幾十篇策論獲得了三等評價。
前面講過了，制科結果分為一到五等，根據慣例不設一等、二等，三等就是最高的名次。
大宋立國百年，舉行的制科考試之中只有吳育一個人曾拿到過三等！
所以在擬定第三等的時候，考官們都是非常慎重的，甚至要獲得所有考官的認同。
蘇軾的文章被傳看了一遍，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第二個被評為三等的是蘇輅。
蘇輅所寫的文章都非常有實用性，啟發性也非常強，范鎮認為這樣的文章很值得推廣，尤其是在地方工作上面，更應該讓大家對日常事務進行這樣的歸納總結！
在范鎮的據理力爭之下，胡宿不情不願地同意了這個等次，只是心裡還是忍不住犯嘀咕：眉山蘇家一下子出了兩個三等，會不會太過了？
如果說蘇軾和蘇輅的等次引起了小範圍的爭議，那蘇轍的文章就是讓幾位考官展開了激烈的爭辯。
因為蘇轍在文章之中痛罵了趙禎一通。
先說這二十年來，趙禎特別鬆懈，嘴裡說著要思慮深遠，其實啥事都不幹，光嘴上說說而已。人家古代的聖人啊，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陛下您呢，正好反過來，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我覺得您這樣不行！
接著蘇轍又說，這幾年皇宮裡搞了近千美人，趙禎卻沉迷女色，疏於朝政。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卻在宮中窮奢極惡，這是一個明君該做的嗎？你這樣是要丟掉民心的！
反正，不行啊不行，陛下您不行！
最先看到這篇文章的是司馬光。
司馬光如今兼任知諫院，也就是諫官頭頭之一。他看完后拍案叫絕，準備給蘇轍個三等。
賢良方正能言極諫科，要的不就是這樣的人才？
范鎮拿到后覺得三等不太妥當，讓你能言極諫，不是讓你指著官家鼻子一頓臭罵！
等胡宿接過一看，當場表示這人應該黜落。臣子可以勸諫君王，不等於可以對君王出言不遜！
幾人吵來吵去，吵了半天也沒吵出結果來，只得去找趙禎裁斷。
趙禎看了，心裡雖然不太痛快，卻還記得這次制科要的就是敢直言不諱的人才。
堂堂天子，肚量得大點，不能因為別人說幾句大實話就打壓對方！
趙禎只得捏著鼻子說不能黜落這個能言敢諫的年輕人。
最終蘇轍的名詞被定為第四等次。
有了蘇轍這麼一通爭論，其他人的名次相較之下都定得十分順利。
結果公布當日，向蘇渙和蘇洵道賀的人不計其數——
他倆都有兩個兒子在制科之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別人想考都沒機會考的制科，蘇家一下子出了兩個三等、兩個四等！
眉山蘇家，這次風頭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