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揚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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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是任蒹葭到雲陽的第二天,這一夜的雲陽很安靜,兩輪圓月,一輪靜掛長空,紋絲不動,一輪淺浮江心,微光粼粼。將軍府的小院里,陶臣末靜靜佇立,月華如練,遙映著他那一襲白衣,他閉著眼感受著,安靜的空氣里終究還是有幾分硝煙的味道。

良久,身後傳來了幾聲梭梭腳步,很輕盈,但在這寂靜得可怕的夜裡卻還是顯得有些刺耳。

「若不是風雨欲來,此景當伴琴瑟金波。」來者緩緩說道。

陶臣末轉身,微微躬身道:「噢,夫人還未安寢?」

任蒹葭笑笑道:「黑雲壓城,將軍心憂雲陽數萬百姓,蒹葭又怎可獨享安然。」

陶臣末也若有所思,說道:「我本也有事想與夫人說道。」

「將軍儘管吩咐。」

「楊明珍隨時可能攻來,雲陽城兵力有限,我並無十分把握可保雲陽萬無一失,為保夫人萬全,我已安排人手護送夫人前往渝州,明日即可出發,不知夫人意下如何?」陶臣末說道。

任蒹葭有些詫異,但也並無過多驚瀾,定定的說道:「將軍這麼做可有些偏心了。」

陶臣末不解,問道:「夫人此話何意?」

任蒹葭身向明月,說道:「蒹葭苟命於桐平,念及族中殘弱,一路亡命至雲陽,見到雲陽將士方才有重生之感,我可以繼續逃亡,但逃去何方,這般亂世,渝州又可安穩幾許?雲陽將士誓與雲陽共存亡,雲陽百姓也深知刀懸脖頸,風雨飄搖之世,蒹葭如何能獨善其身?將軍送我走了,可雲陽百姓呢?雲陽將士呢?我與他們並無不同,怎能區以別矣?」

陶臣末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說道:「我料知夫人定會如此,夫人可要想清楚了,若雲陽城破,我等怕是很難全身而退,盈盈年幼,她又怎麼辦?」

說到曾盈盈,任蒹葭臉上浮現出幾分幸福感,不過很快便消失無蹤,定定的說道:「城中孩童,像盈盈這般的又何止百千,我由桐平逃亡至此,心中已有負罪,如今只有拜託部下好生照顧於她,蒹葭已經決定與雲陽共進退,是生是死,交由天定。」

陶臣末從來都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人,雖然他自己總是被時局強推向前,他深知任蒹葭是深明大義的人,見她心意已決也不再相勸,只是心中莫名感動,世間女子方如是,奈何朝中重臣卻多奸詐狡黠,不思民間疾苦。

「看得出,雲陽府眾將士對將軍信任有加,以至於他們似乎都不太擔心將要發生的一切,只是不知將軍心中有幾分勝算?」

「五分,不能再多了。」陶臣末緩緩道。

「噢?不曾想將軍心中竟然還有五分勝算,蒹葭還以為只有一二分。」任蒹葭顯然比較驚訝。

陶臣末微微笑道:「夫人未到時,臣末心中無勝算,夫人一到,得夫人相幫,臣末便有五分勝算了。」

任蒹葭也被逗樂了,笑問道:「我除了帶來一幫老弱婦孺給將軍添麻煩外,還真不知何處幫到過將軍。」

陶臣末在月光中緩緩踱著步,靜靜道:「夫人的到來讓我等對楊明珍有了最直接的了解,再加之夫人的分析,我可以肯定楊明珍急需攻破雲陽以遏渝州咽喉,但他又絕不會破釜沉舟,就像夫人說的,他的根本在黔州,我們只要稍稍挫挫他的銳氣,以楊明珍的性格定會量力而行的,只要他不全軍來攻,我便有法讓他嘗嘗苦頭。」

自曾鴻戰死,任蒹葭獨自帶兵與楊明珍對抗兩年,她並不懼怕楊明珍,但是卻時時能感受到楊明珍的威脅,她隨時都在警惕著,一刻也不敢放鬆,但自打來到雲陽,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天,這種擔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明知楊明珍隨時可能兵臨城下,但這種心安自然而然,她在某一刻就突然明白了雲陽將士的那種泰然的緣由,因為他們有一個淡定自若,捨我其誰的主帥,但她自己也不想置身事外,便問道:「若兩軍開戰,不知將軍可否讓蒹葭上陣?」

陶臣末看看任蒹葭,不由露出了讚賞之情,說道:「若一切如我所料,雲陽城下難免會有一戰,夫人不必忍耐太久,只是夫人遠來是客,若要夫人出戰怕是不妥吧。」

任蒹葭笑道:「我聽聞將軍年少有為,初見之下並未有此感受,短短兩日所見,蒹葭漸覺自愧不如,若要我少些自愧,恐怕多多少少還是得為你這個主人獻上兩分功勞才是。」

「夫人過獎了,夫人在黔州征戰多年,而臣末多是紙上談兵罷了,若是比上陣殺敵,臣末自然是比不得的,夫人戰功已塑,當靜看我等作為吧。」陶臣末也微微笑道。

任蒹葭道:「我若為男子,定能與將軍義氣相投,在這亂世大有作為。」

「夫人這倒不必了,女兒之身多好,我看這城中倒是有大把漢子恨不得是女兒之人相伴於陶將軍左右呢。」此時王金易也笑著進到庭院來。

被王金易這麼一說,任蒹葭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觸動了一下,不由得有些耳紅。

陶臣末半笑道:「王將軍前來並不是為了取笑我的吧。」

王金易向二人微微躬身行禮,說道:「斥候來報,楊明珍部已於今日已時開赴雲陽,按彼時行軍推算,明日寅時便可抵達雲陽。」

「作何行軍?」陶臣末問道。

「果如將軍所料,兵分兩路,一路沿雲水逆流而上,一路走陸路,應是想越藏摩山而來,由於船隻所限,水路只有萬人余,而陸路有近四萬。」王金易答道。

「可探得主帥是誰?」陶臣末繼續問道。

「水路舉『伍』字旗,陸路舉『百』字旗,所以眼下還無法判定誰為主帥誰為先鋒。」王金易答道。

聽到王金易的彙報,任蒹葭很肯定的說道:「『伍』字旗應是伍文通,『百』字旗應是白靈,伍文通是楊明珍妻弟,所以此次主帥應是伍文通無疑,而白靈當為先鋒。」

「白靈我倒是有所耳聞,不過這伍文通卻未曾聽過。」陶臣末道。

任蒹葭繼續說道:「白靈、李秀、曹靜榮是楊明珍手下三大猛將,白靈此人武藝高強且心狠手辣,極難對付,而伍文通雖有幾分能耐但他多借楊明珍關照,相比白靈確是不足。」

陶臣末未雨綢繆,此刻初見成效,聽完王金易的彙報與任蒹葭的分析后隨即喚來吳長青,讓他速將情報分送白楊渡、藏摩山,特別交代一定要藏摩山頂的王立陽依令行事,不得戀戰。

此時已值戌時,離明日寅時還有近四個時辰,安排妥當后,陶臣末回到房內稍作休息。

好像剛閉上眼,突然房門篤篤作響,陶臣末並未更衣,聽到響動立刻起身開門,吳長青急急報道:「將軍,藏摩山有動靜了。」原來已經戌時了。

陶臣末即刻來到雲安門,果見藏摩山向雲陽一側山腰火光熊熊,蒹葭夫人也聞訊趕來,問道:「白靈已突破山頂?」

陶臣末遙遙頭,說道:「這是王將軍在向城中傳達消息,此刻白靈應正在登山。」

雲陽城處於群山之中,而城南雲水又成天然護城河,黔軍要想入城,要麼沿雲水逆流而上,要麼翻越藏摩上,陶臣末依此排兵布陣,先派魏文忠在白楊渡設防,布置投石器和火油,后讓王立陽領兵在藏摩上定設置暗卡,備置山石滾木,靜待黔軍。

不出所料,楊明珍部果然兵分兩路分沿雲水和藏摩山而來,按照陶臣末的安排,王立陽日夜盯防,見黔軍登山也並不著急,待大部人馬登至半山這才下令進攻,將士們將早就準備后的山石滾木盡數推下,而懸在半山的黔軍進退兩難,猶豫間躲避不急,只剩陣陣慘叫,但白靈並未放棄,繼續命令士兵登山,可山高路險,哪會那麼簡單,白靈怒斬數名退逃的士兵也未能阻止敗退的人潮,見勢不妙,他也只得暫停進攻,數波進攻下來,自己不僅退至山腳,還傷亡萬餘人,不由得叫苦不迭。此時的白楊渡,黔軍同樣苦不堪言,魏文忠瞄準最前的幾艘船用投石器拋射火油,隨後火箭齊發,船體瞬間被火焰吞滅,在前的船隻燃燒后船上士兵只得棄船逃命,黔軍本就逆流而上,棄船瞬間被水流推涌而下,後面的船隻又被火油擊中,這一江船體形似精心布置的火龍,呲呲間順流游弋而下,可憐伍文通還未觸及雲陽寸土便不得不亡命而去。

而雲安門上依舊寂靜無聲,只有遠處模糊的火光忽明忽暗,陶臣末依舊定定的望著遠方,王金易與任蒹葭一左一右,三人皆不言語。

可是閆宇卻穩不住,從一開始便抖如篩糠般躲在眾人身後,眼見一個時辰過去還無消息,終於忍不住哆嗦著問道:「陶老弟,為何前方還無消息傳來,莫非.......」

「閆大人,你只管靜靜等著便是,就算黔軍殺到雲陽城下,有數千將士頂著,你又不必上陣殺敵,何必著急?」王金易冷冷的打斷了閆宇的話。

閆宇囁嚅道:「是是是,有各位將軍在此,老朽自不必過於擔憂,只是這雲陽城實在是太靜了,靜得有些讓人膽寒。」

「閆大人是雲陽府尹,雲陽危難之際,大人親臨意在鼓舞士氣,若是大人都感害怕,那這雲陽將士怎麼辦?還怎能守得住雲陽?」陶臣末故意壓低聲音一本正經的對閆宇說道。

聽聞此言,閆宇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兒,所以又清了清嗓子,抬頭挺胸,不過也就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還是不太適合待在城樓上,一切都太安靜了,所以又有些害怕,支吾道:「這個,鼓舞士氣之類的事兒我想還是陶老弟你比較擅長,我這一把年紀......」

正說話間,突聞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閆宇瞬間打了個激靈,陶臣末等人也不由得循聲望去,只見模糊的夜光中,一人一騎匆忙而來,及至城門,眾人才看清楚是傳令兵。進得城來,傳令兵直奔城樓,閆宇心中一緊,突覺大事不妙,一直沉著的陶臣末也顯得有點兒迫不及待,傳令兵卻是滿臉興奮,見到眾人即刻跪地報道:「稟將軍,白楊渡大捷,敵將伍文通敗逃,魏將軍已按計劃行事。」

此時的陶臣末終於有了一絲興奮,趕緊扶起傳令兵,朗聲道:「好,你為雲陽開了個好頭,下去休息去吧.」

城樓上的眾人無不手舞足蹈,特別是閆宇,他雖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大捷」二字已足以讓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興奮之餘不由得向城外多看了幾眼,可又突然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不由問道:「陶老弟,既然大捷,為何不見文忠兄弟班師回城?」

陶臣末道:「白楊渡大捷僅僅只是個開端,雲陽城危依然沒有解除。」

聽陶臣末這麼一說,閆宇瞬間又蔫了半截,他知道陶臣末並未與自己開玩笑,因為陶臣末之前的那一絲興奮此刻已不見了蹤影,任蒹葭一直觀察著陶臣末,他的一舉一動盡在她的眼中,她深知這位年輕的將軍雖從不曾表露膽怯,但其實心中擔憂得緊,她隨著陶臣末的眼光看去,先前藏摩山腰的火光此刻已經淡去,原來若有若無的喊殺聲此刻業已全部歸於寧靜。她向左一步,靠陶臣末更近些,緩緩說道:「未開戰前,將軍已有五分把握,此刻白楊渡大捷,不知將軍心中是否又多了兩分勝算?」

陶臣末終於收回目光,說道:「兩分不足,但一分有餘。」

任蒹葭微微笑道:「勝算漸增,雲陽定會無恙。」

陶臣末也回之以笑,說道:「前有將士同心,後有夫人吉言,但願如此。」

任蒹葭再次將目光投向藏摩上,感嘆道:「但見前方將士廝殺,蒹葭卻在城中觀望,這倒是這些年來第一次,別說,我還真有些手痒痒。」

陶臣末笑道:「實不相瞞,我等倒還真想看看夫人在戰場上的風采,不過時機未到,想必還得等等。」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把閆宇著急得不得了,他見二人總說寫有的沒的,心中嘀咕了半天的「不知天高地厚,都火燒眉毛了還當作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陶臣末見得真切,便向吳長青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稟將軍,已過卯時。」吳長青答道。

陶臣末轉向閆宇,說道:「閆大人,時辰還早,您老也不必在這耗著了,先回府中歇著去吧,若還想觀戰,估計午時應是不差。」

「哎喲,我說陶老弟,這還能打到午時?我這把老骨頭是真的耗不起,不過現在情況危機,這回去也未必能歇得安穩啊。」閆宇一臉愁容的說道。

陶臣末並未接他的話,而是再一次將目光轉向了藏摩山,像是在自言自語:「能拖到午時最好,若能到未時或是再晚些更妙。」

此時離午時還有兩個時辰,眾人再此等著也無濟於事,於是陶臣末便讓閆宇、任蒹葭等人回府休息,閆宇拖著兩條有氣無力的腿在眾人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回到了府中,口中不停咒罵陶臣末與他八字相衝,自打他來到雲陽,這雲陽城就再未安寧過。

任蒹葭有些不大情願的回到了陶臣末為她安排的府邸,遠遠便見著保護自己一路逃亡的老護衛良袪在府門不停的踱著步,任蒹葭招呼道:「良伯,為何不在府中休息?」

良袪見到任蒹葭歸來,頓時輕鬆不少,急忙問道:「夫人,戰況如何了?」

「雲陽城未燃半點戰火。」任蒹葭答道。

良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從任蒹葭出門自己便在府門外候著,差不多兩個時辰過去了,整座城除了打更的以外幾乎未有任何聲響,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楊明珍或許根本就不會攻打雲陽。

進到府中,良袪本準備打些熱水讓任蒹葭回房休息,但任蒹葭卻示意他不用,而是坐到了房門前的石階上,遙望著夜空。此刻天已漸白,但月還未隱,雞鳴聲時隱時現,任蒹葭盯著爍空不由得心事重重。

老護衛良袪見得真切,但他並未詢問什麼,他護衛過三位府司,先是老府司曾傳捷,到英年早逝的曾鴻,再到如今的任蒹葭,他早習慣了生離死別,這一切對他來說本沒有什麼,可自曾鴻離世,整個桐平都落在了任蒹葭一柔弱女子肩上,他每次見到任蒹葭為部族奔走勞累都覺得無比心疼,特別是此刻,遠在異鄉,而且依舊戰亂,他知道這位府司大人肯定又想家了,肯定又想到了死去的曾大人,想到了桐平的父老鄉親,想到此,良袪也不由得有些傷感。

任蒹葭依舊仰望著夜空,故作淡然但卻掩飾不了悲切的說道:「良伯,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盈盈,尋個偏僻鄉間最好,對,越偏僻越好。」

「夫人,你這是做什麼,我們還可以走,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等的方寸容身之地?」良袪再也掩飾不了心中的悲切。

任蒹葭淡淡道:「蒹葭逃離桐平已然愧對桐平父老,危難之時雲陽好意收留我們,如今雲陽有難我怎可忘恩負義,更何況楊明珍攻伐雲陽部分起因本就是我,我若再逃,與那些貪生怕死之徒又有何區別?」

良袪急道:「可是夫人不是說陶將軍有五分把握保雲陽無恙嗎?」

任蒹葭突又露出幾分欣慰的表情,說道:「有將軍在,雲陽將士安心,可是將軍領數千之眾,身後又有數萬雲陽百姓的性命,誰知道將軍不是在安撫人心呢?越是此時我越是不能離開,我要像將士們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我看得出來,將軍雖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他心中比誰都著急。」

「可是夫人......」

「良伯你不用再勸我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逃亡,除非雲陽將士奉命全部撤出,我已決定與雲陽將士共進退,只是,只是如果雲陽真的保不住了,你切記一定要照顧好盈盈,她或許會怪我,但等她長大了一定就會明白娘親的苦衷的。」任蒹葭說得很堅決,也有些無奈。

良袪深知自己這位府司大人的性格,女中強人,甚賽鬚眉,她決斷的事怕是很少有人能再讓她改變主意,所以便不再言語,只是心中無比悲痛。

任蒹葭輕輕回到房間,曾盈盈安靜的躺在床上,睡得很香,或許是夢到什麼好玩的了吧,嘴角有些微微上揚,任蒹葭坐到床弦,俯身想去吻吻這個苦命但卻一直樂觀開朗的孩子,但又怕打擾她的美夢,小盈盈好像感覺到了母親的存在,竟然伸著軟綿綿的小手一把摟住了任蒹葭的脖子,迷迷糊糊的叫著「娘親」,這一刻,任蒹葭終究還是沒忍住,兩行淚像離弦的箭徑直滾落,她輕輕撫著女兒的肩膀,慢慢將摟著自己的那雙小手取了下來,小盈盈在模糊中翻了個身繼續甜甜睡去,任蒹葭不敢再逗留,匆匆取了桌上的那把古錠刀轉身便出了門去。

門外,良袪依舊靜靜佇立著,與先前並未有太多不同,只是眼中多了兩分憂愁,任蒹葭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良伯,我雖作了最壞打算,但是我依然相信陶將軍,只是萬一,萬一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盈盈,將來若能回到桐平......」任蒹葭緩了緩,「算了,良伯,幸苦你了。」說罷不再停留徑直出了府門。

經歷過太多的人總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說了有用什麼說了當沒說,所以良袪一直都忍著沒有言語,只是朝任蒹葭離去的方向跪地伏首。

雲安門,除了火把燃燒的哧哧聲,一切依舊很安靜。

陶臣末在樓閣里靜靜坐著,閉目養神,他在等待一場大戰。

藏摩山綿延數十里,王立陽按照陶臣末的部署在離雲陽最近的山口設伏,白靈四萬大軍氣勢洶洶,不曾想遭遇當頭一棒,白靈不甘受辱,意氣用事,想在同一點強突登山,便又自損數千,但畢竟數萬之眾,再加之白靈並非莽夫,他料定藏摩山頂守軍有限,冷靜下來后決定取遠路而回攻,陶臣末也非常清楚要憑區區兩千兵力截住數萬之眾非天兵所不能,所以他令王立陽見勢就收。白靈率軍由遠及近終於登上山頂,可是卻不見了山頂守軍蹤跡,他以為雲陽軍知難而退,站在山頂,雲陽城點點燈火已映入眼帘,白靈豪情頓生,急命左右加速趕赴雲陽,本應一切順利,可不料下山堪比登山難,山中小路早被截斷,不得已只得繞路而行,可剛入叢林,就是陣陣慘叫,藏摩山樹深林密,雲陽將士早在其中布滿陷阱,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布滿陷阱的叢林讓白靈寸步難行,雖步步小心可還是時時中招,適才的豪情瞬間變成了怒火,再變成無奈。

藏摩山中的慘像與此刻的雲陽好像沒有一點兒關係,陶臣末依舊閉目養神,任蒹葭上到城樓看見吳長青站在閣外便料知陶臣末應是在休息,所以並未進去打擾,吳長青並未詢問任蒹葭到來的理由,而是輕輕進到閣中,小聲道:「將軍,蒹葭夫人到了城樓。」

陶臣末有些詫異,但也十分理解,他深知任蒹葭此刻心中的憂慮,便吩咐吳長青將任蒹葭請了進來。

「夫人為何不回府中休息?」陶臣末關切的問道。

任蒹葭道:「大敵當前,蒹葭睡不安穩,即如此,倒不如來陪將軍等待,只是打擾將軍了。」

陶臣末道:「既然夫人如此心意,那也好,不過時辰還早,你我只需靜待便是。」

任蒹葭微微躬身,也落座養神。

轉眼間,已至午時,城外探子來報,白靈大軍已行至山腳,但多有損傷。陶臣末隨即整兵出城,嚴陣以待。經任蒹葭多番請求,陶臣末最終同意其披掛上陣。

從卯時開始,白靈行至雲陽已是午時,藏摩山一行,讓他苦不堪言,可更讓他叫苦不迭的是,按照計劃,他應與伍文通合兵藏摩山麓,他在林中步履蹣跚之時還自責怕是不能及時趕到從而讓伍文通孤軍奮戰,等他下到山來這才發現伍文通兵敗潰逃,可事已至此總不能再原路返回吧,更何況雖然此行傷亡慘重,但眼下可戰者也還有近三萬之眾,不過他十分清楚,按照計劃應是速戰速決,而隨軍糧草多在伍文通陣中,時至此刻,伍文通敗逃,將士們多已戰意全無,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激勵士氣,而激勵士氣最好的方法便是先取一勝,念及此,白靈手持月勾長戟崔馬來到雲陽軍陣前,喝道:「洞湘左先鋒白靈求戰雲陽宣威將軍。」

陶臣末的想法和白靈一樣,他深知此刻的黔軍已然沒有了士氣,他想在低迷的黔軍身上再送一擊,所以白靈叫戰他也就應戰而出。任蒹葭急道:「白靈武藝高強且心狠手辣,將軍未著甲胄,要十分小心。」

陶臣末道:「夫人放心,臣末去去就來。」說罷踢馬而去。

兩人先打了個照面,白靈冷冷道:「雲陽將軍是個縮頭烏龜嗎,自己不敢前來應戰竟派你個小娃娃來。」

陶臣末朗聲道:「白靈,你可看清楚了,本將正是雲陽府宣威將軍陶臣末。」

白靈先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大淵果然無人矣,堂堂宣威將軍竟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哈哈哈,陶臣末,本將念你年幼,給你個機會,你若乖乖讓出雲陽城,本將可以保你不死。」

陶臣末並不生氣,也微微笑道:「白將軍好大口氣,本將已在雲陽城恭候多時,可你卻遲遲不到,莫非在欣賞我雲陽風景?我看諸位疲憊不堪,這樣吧,本將也給你個機會,你若乖乖命令左右棄械投降,本將可保爾等性命無恙。」

陶臣末一番話刺到白靈痛處,他本就在藏摩山中受盡折磨,此刻心中怒火愈發爆裂,厲聲道:「無知小兒,拿命來。」說罷呵馬沖向陶臣末。

陶臣末也不遑多讓,隨即持槍相迎。

白靈意在一擊而中,雙手握戟集中全身之力朝陶臣末天靈蓋劈來,任蒹葭在身後看得心驚膽戰,陶臣末也深知此招厲害,不過他並未舉槍相擋,而是手握長槍直刺白靈腰腹,此所謂以攻為守,白靈未料到陶臣末竟出如此險招,他也可以不收攻勢而與陶臣末比速度,但即便他一招得手自己腰腹也要被刺個對穿,轉念間急忙收回攻勢變劈為撥,只聽「鐺」的一聲巨響,槍戟相擊激起火星點點,兩人皆來試兇猛,一招過後相互換了位置。白靈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這位白面書生竟非泛泛之輩,陶臣末也甚覺震驚,他這一招生猛奇快,一般人哪裡躲得過,這白靈還是在變招後接下,看來果然如任蒹葭所說,白靈武藝甚是高強。

兩人一招知深淺,此後便都謹慎了些,雙方你來我往,如此過了三十餘招,白靈明顯心急了,他本想一擊而中,哪裡想到眼前這個白衣少年如此難纏,這樣耗下去顯然對自己不利,隨後便變了招數,削首刺心招招致命,陶臣末也甚覺此人心狠,但他槍法超群,以腰為軸高接低擋,白靈雖攻勢兇猛但卻難近其身。馬上過招,穩在下盤,攻在上身,若跨馬不穩便攻守失衡,白靈久經沙場深知其中厲害,又過了十餘回合終盯見陶臣末空檔,作勢朝下盤搶攻,掄戟作削,沿著馬脊橫向切來,戟刃過處,馬鬃寸斷,陶臣末心護戰馬先是急壓馬首以避白靈長戟,可這瞬間過後已無從全護自己小腹,說時遲那時快,陶臣末靈機一動雙腿用力,就馬背上騰空而起,在空中橫轉兩圈,電光火石間瞧見白靈攻勢太猛不及回防便即單手握槍順勢刺向白靈左肩,白靈本想憑此一招攻破陶臣末下盤,他也幾乎成功了,陶臣末下盤失守但卻化險為夷冷不防還亂中求勝一招襲來,白靈攻勢太猛不及躲避,只聽「哇」的一聲,白靈左肩洞穿,強大的推力將他擊出丈遠,跌落馬下,陶臣末一躲一攻后穩穩落在馬上,恰似一切均未發生。任蒹葭與王金易瞧得真切,不由嘖嘖稱讚,白靈跌落馬下以為陶臣末會趁機索命,但卻只見陶臣末定定坐於馬上,心中暗叫「幸哉」。

此一戰下來,白靈算盤落空,身後久經折磨的士兵此刻已經戰意全無,陶臣末趁機大聲說道:「白靈,本將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命左右棄械投降,本將可保你等全命。」

白靈冷冷道:「我有大軍四萬,你縱傷我又如何,就算我戰死沙場,將士們也必將踏平雲陽城。」

陶臣末深知白靈此刻只是逞口舌之利,便冷冷說道:「好,本將先留著你的命,讓你看看我雲陽將士是如何敗你哀兵的。」說罷徑直退回陣中。

白靈左右見陶臣末退去趕緊過來相扶,白靈回陣急命左右準備強攻。

陶臣末將雲陽城中還剩餘的三千士兵分為三個「回」行方陣,方陣外圍士兵配短刀、盾牌,作方陣護盾,次圍士兵持長矛以保護盾手,陣中各列配弓箭、大刀。陶臣末一聲令下,三個方陣呈「品」字推進,陶臣末、任蒹葭居頭陣陣中,王金易、吳長青分居左右陣中,三個方陣步步為營,不疾不徐。黔軍多是部族士兵整編,向來橫衝直闖不用陣形,哪裡見過這般場景,白靈讀過兵書自然是曾聽聞一二,但他向來覺得兵書古板不甚實用所以從未操練,見雲陽軍擺陣相交頓覺氣勢甚足,但他向來追求亂中取勝,此刻雲陽軍已逼近也容不得自己多想,所以他乾脆命令左右肆意衝殺,並下令能擒得敵將者升三級賞黃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人雖不明厲害但聞言依舊自顧衝殺,瞬間,雲陽城下殺聲四起,喊聲震天。

陶臣末並為下令急攻,待黔軍靠近才令「放」,陣中弓箭手弦松箭離,沖在前面的黔軍應聲倒地,由於兩軍相距不遠,兩輪箭陣后便短兵相接,雲陽軍三陣外圍有盾牌相護,次圍士兵手持長矛由盾隙刺出,三陣便像刺蝟推進,黔軍還未近身便被長矛刺穿,陣陣慘叫,此起彼伏,但黔軍畢竟人多,輪番衝擊,「回」形陣總有鬆動,雲陽軍並不著急,若盾手實在抵擋不住便左右相離空出間隙放敵軍入陣,隨後又趁機封口以斷前後,沖入陣中的敵兵入如虎口,還未分清左右便被陣中隊列亂刀砍死。

經藏摩山一行,白靈雖損失慘重但手中能戰者還有近三萬,輪番衝殺過後雲陽軍有些體力不支,白靈又豪情頓生,急命左右加速衝殺。正此時,黔軍後方喊殺聲四起,白靈頓覺不妙,不想這雲陽城竟然還有援兵。原來魏文忠和王立陽領兵出城后並未回到城中,而是按照陶臣末的部署伏於城外,待白靈下得山來再給他來個前後夾擊。

黔軍向前衝殺遇雲陽軍「回」陣寸步難行,一番激戰正佔據上風時不想身後又殺出一路,以為雲陽援軍到來,頓時亂了心神,一些人想繼續向前突破守軍,一些人又害怕後防失守向後撤去,黔軍頓時方寸大亂,進退兩難,白靈大聲令兵分兩路各據前後,但後方雲陽軍實在來勢洶洶喊殺聲震天,黔軍早已各自奔走哪裡還有人聽得進去,白靈暗道「吾命休矣」,而此刻陶臣末見時機成熟便分散陣形,開始快速向前衝殺,雲陽士兵士氣高昂,很快便將黔軍衝散,魏文忠、王立陽在城外憋了許久,此刻正揮刀舞槍左右砍殺,任蒹葭一把古錠刀遊走如蛇,心中煩悶此刻正肆意發泄。

半個時辰,原本看似懸殊的對戰以雲陽軍全勝告終,黔軍殘部或降或逃,白靈也趁亂朝雲水而下,狼狽逃離。

楊明珍本想一鼓作氣拿下雲陽以遏渝州咽喉,卻不料五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此戰後楊明珍元氣大傷,不得不龜縮黔州。雲陽大捷的消息很快傳到朝廷,舉朝歡騰,對大淵來說,雖然黔州已失,但至少渝州無恙,渝州不失,中州泰安便可高枕無憂,皇帝宋繼對陶臣末大加讚賞,特命加祿千石,賞黃金萬兩,但此刻秦庸卻顯得有些憂心,他的門生褚純安奉命征剿楊明珍已兩月有餘,寸功未立,不曾想陶臣末一無名小卒竟以少勝多巧立戰功,左思右想,他急忙手書一封,快馬加鞭送抵赤城,大意就是楊明珍雲陽大敗,元氣大傷,要褚純安在黔州趁機用兵,爭取一舉剿滅楊明珍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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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陽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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