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育(三)

養育(三)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麗質除了忙翰林院的事,便要為隨軍出征作準備。

隨軍乃是大事,朝廷上下乃至各地百姓的眼睛都看著,她必得恪守簡樸之風,同時又不能有失皇后的儀度。

好在,她平日就不愛豪奢,與裴濟二人在宮裡也多像尋常百姓間的夫妻一般,這才令她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越來越能為人們接納,進而敬仰。

先前那個傳聞中魅惑君心、人人得而誅之的亡國禍水鍾貴妃的影子似乎已經淡去,如今住在洛陽宮的她,在越來越多的百姓眼裡,是溫柔端莊、樸素博愛的鐘皇后。

她比照著禮部的儀制,以最簡單的方式替二人挑了衣物,期間未裁一件新衣,仍是拿這一年裡穿過的舊衣,所點隨行的宮人,也只寥寥幾個。

只是想起元朗也要隨行,她仍是點了御醫、乳母等都一同過去。

到底孩子還小,如今雖健健康康的,可這一路過去,也不能掉以輕心。

臨行前兩日,她帶著孩子到李太後宮中問候時,李太后便讓身邊的舒娘捧出來厚厚的一堆衣物,既有女子的衣裙,也有男子的長袍,還有一件小孩用的圍兜,看厚薄,應當是初冬時候穿的。

「我近來閑得無事,便跟著舒娘學了學做衣裳。從前我刺繡學得差強人意,衣裳卻的的確確半點也不會。琢磨了近三個月,才給你祖母,還有你和三郎各做了一套。布料都是讓尚衣局裁剪好的,我只做些縫針的事。你祖母的我已讓人送去了,這些是你們兩個的,還有元朗的小圍兜。」

麗質接過,摩挲著細密的針腳,心裡有些暖,連連道:「多謝母親關心,倒是我疏忽了,也沒想到替母親與祖母做衣裳。」

她說著,當場拿起圍兜,給元朗仔細地繫上,交到滿目慈和疼愛的李太後手里抱一抱:「這圍兜好看,倒是同母親先前送來的三郎小時候用過的一塊有些像。」

李太后將孩子抱在懷裡,聞言道:「正是照著那一塊做的,如今戴上,倒和三郎小時候更像了。」

她看著元朗心情格外好,又替他正了正腦袋上的帽檐:「你呀,平日待我與你祖母都和氣又恭敬,這便夠了。我做衣裳,不過是閑來無事,你們兩個還年輕,只管忙自己的事便好。」

麗質又同她多說了會兒話,期間見元朗又犯困,便讓乳母先抱著回去哄睡。

才出生不久的孩子每天大半的時候都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李太后見孩子先回去了,便又指了指旁邊另一堆疊得整整齊齊的男子衣物,道:「這個也一併帶去吧,到時候給你們父親送去。」說罷,又當著麗質的面捧著那堆衣物,一件一件掀起來給她看,「一年四季,我各做了一套,都是照著他從前的尺寸來的。只是我手藝不好,做不來鞋,只能讓他將就些了。」

她說話時的樣子平和又溫柔,彷彿裴琰果真在太原,不過是與她暫時分居兩地一般。

麗質頓了頓,隨即如常笑著,伸手接過,道:「既然是母親親手做的,自然比什麼都好。到時讓元朗親自捧著送給祖父。」

……

九月中旬,出兵的旨意率先從洛陽發出,幾日後,帝后二人便在百官的拜別下啟程北上。

這一路行得不疾,麗質未覺有何不適,只是一直念著兒子太小,受不得顛簸,每日都親自檢查他的衣物、被褥是否足夠柔軟,才能放下心來,尤其是白日,孩子幾乎都是跟在她和裴濟二人的身邊。

這日,寬敞的車還行在平坦的官道上,元朗恰從睡夢中餓醒,被母親抱著餵過后,便滿足地躺著,一雙烏溜溜的眼好奇地四處張望。

裴濟才處理完朝中送來的奏摺,見狀便從一隻木匣中摸出特意帶上的那隻陶塤,湊近唇邊吹奏起來。

他吹得仍是先前吹過的那一隻小調,只是聽來已流暢了許多,為了掩蓋音色間自然流露的哀婉基調,他特意吹得節奏歡快,令曲調一下活潑起來。

小元朗被曲調聲吸引,揮動著小胳膊小腿慢慢翻了個身,瞪著好奇的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父親。

麗質在一旁輕笑,將兒子抱起來,讓他離父親更近些:「乖兒子,快看看你父親,這一年裡勤加練習,如今吹得可真好!」

小元朗被母親的笑聲感染了,也對著父親咧嘴,咯咯笑起來,亮亮的眼對上父親的目光時,更是滿臉興奮。

一曲吹畢,裴濟將陶塤湊到兒子面前,讓他伸出小手碰兩下:「等元朗大些,父親也教元朗吹塤。」

麗質低頭在兒子軟軟的臉蛋上親了一下,道:「是,讓父親教咱們吹塤,等再大些,還要父親教元朗騎馬射箭呢。」

裴濟的目光在兒子才被親過的小臉蛋上停留一瞬,隨即不動聲色地靠近些,伸手扶在車壁上,將母子兩個都半包圍在懷裡。

「不但要教元朗騎馬射箭,還要教元朗的母親。」

麗質頓時不滿,抬頭道:「教我做什麼?我可是早就學會騎馬了。」

裴濟面上露出笑意,扶在車壁上的手掌落到她肩上,搖頭道:「騎馬是會了,可技藝卻不精,射箭更是一竅不通。」

這些皆是他擅長的,從小歷練至今,即便在宮中不常有機會縱馬遊獵,可這兩樣本事,卻仍像深深刻在骨子裡一般。

他早就想親自帶她騎馬,教她射箭,如今終於有機會了。

麗質挑眉,好整以暇望著他:「那你說說,要怎麼教我?可別像先前一樣敷衍了事。」

她說著,目光便從他的眼眸下移,落在他不知何時已湊近到離她僅一寸距離的雙唇上。

她說的「先前」,便是指數年前,在驪山溫泉宮行獵的那一回。

實則那時他根本未教她,不過是拉著她的手射過一箭,又與她同乘過一騎罷了。

裴濟顯然也想起了舊事,眼神不由跟著黯下來,近在咫尺的唇瓣稍一靠近,便將她含住,細細親吻起來,擱在她肩上的手掌也逐漸滾燙,溫度悄然滲進她的肌膚間。

小元朗還被母親抱在懷裡,望著父母忽然的靠近,不由睜大眼看了片刻,又不明所以地咯咯笑起來。

二人這才想起如今是在車中,兒子也還在,忙收攏心神,飛快地分開。

裴濟肅起臉,將視線從妻子緋紅的面頰上移開,若無其事地繼續方才的話:「先前那是沒機會,等明年開春,我親自替你選一把弓,咱們得空了,便去郊外行獵。我親自教你,定讓你做個人人羨慕的女中豪傑。」

麗質騰出一隻手來,貼了貼滾熱的臉頰,嗔道:「那可說好了,若教不好,只能怪你,不能怪我。」

裴濟才肅起的臉又忍不住鬆動。

「定不會怪你。不過,若學不好,我便拿出十分的精力,像軍營里操練將士們一般來教你,你可別怪我嚴苛。」

麗質眼神一轉,委委屈屈地睨他一眼,隨即將已開始犯困的兒子交給乳母帶去另一輛車上哄睡。

待車中只剩下他二人時,她便立刻靠近他懷裡,軟聲道:「三郎,你當真忍心那樣對我嗎?」

裴濟被她這一靠,心神便已有些亂了,面上卻還保持冷靜,儘力不去看她,只淡聲道:「到時別對我撒嬌,我不吃這一套。」

「真的?」

麗質滿眼不相信。

裴濟冷著臉沒動靜,彷彿果真不為所動。

麗質看他半晌,慢慢轉過身,一人靠在車廂的另一側,幽幽道:「好吧,那我便自求多福了。」

車廂里一時有些安靜。

裴濟仍挺直後背端坐在一旁,默默閉上眼不出聲。片刻后,起身挪向一旁。

「我自然有分寸,不會真對你那樣嚴苛。」

麗質抿唇不語,側過身去避開他的視線。

裴濟無法,只得認命地將雙手搭在她肩上,主動湊過去,低聲道:「我是怕你真的對我撒嬌,你知道,我最受不住你這樣了。」

麗質這才轉過臉對上他的視線。

「我這樣不好嗎?竟然教你受不住。」

「好,自然好。」他漆黑的眼裡有些無可奈何,「是我把持不住自己罷了,我心裡巴不得你日日那樣對我。」

「這才是實話。」麗質終於露出笑容,轉身圈住他的脖頸,在他臉頰上親一下,「既然如此,往後我便日日對三郎撒嬌好了。」

「好。」裴濟摸摸臉上被親過的地方,只覺心口熱熱的,輕輕收緊雙手,將她完完全全抱在懷中。

……

第十日,隊伍便到了太原。

二人仍住在裴氏祖宅中。幾位留守太原的將領和從前線趕回送戰報的使者早已等候在府中,一入大門,裴濟便領著他們往正廳去,聽他們彙報軍情和部署情況。

這一次的大戰,他雖竭力推進,時時督促,卻並沒有插手具體部署,只指了手下幾位將領過去,其餘的便都交給張簡等人自己做主。如今開戰大半個月,時間雖不長,燕軍在勢頭上卻十分良好,令人欣慰。

眾人在屋裡說了大半個時辰,將一切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裴濟頗覺滿意,這才親筆寫了一封鼓舞士氣的書信,交給信使快馬送往前線。

待事情都忙完,他又留了眾人下來一同用飯,直到夜幕籠罩,皓月當空時,才令眾人散去,自己則揉著眉心回院中去。

只是,一回屋中,便見桌案上正擺了兩隻瓷碗,裡頭盛著的湯餅熱氣騰騰,格外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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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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