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此人身材中等微胖，身穿一聲絳色華服，白凈的臉龐微微圓潤，面上帶笑，並沒有他想象中做大官的人的傲慢無禮，他就像他家附近那家當鋪的老闆一樣，看起來格外和藹。

百里不凡心中的緊張消散了一些，他邁步走進去，站在男人對面，想向他拱手打招呼，又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太合理，頓時，他又陷入了尷尬之中。

好在對面的男人看出了他的窘態，他不在意地一笑：「無事，少俠乃江湖中人，不用計較這些虛禮。」

百里不凡鬆了一口氣，男人又說：「少俠快請坐，請喝茶。」

他面前的石桌上，一盞茶杯正裊裊冒著白氣，杯中茶液清澈透亮，陣陣茶香飄散，一聞便知道是好茶。

可惜百里不凡並不懂茶，因為緊張他本來就覺得有些口渴，看到這杯茶，他只想喝了它解渴。

於是，他坐下之後，拿起那杯茶，仰頭一飲而盡。

「少俠覺得這茶怎麼樣？」見他這樣喝茶，對面的男人眼神微變，可他臉上卻還帶著微笑，試探著緩聲問。

百里不凡當然沒聽出來對方的意思，喝了點水，他緊張的情緒得到了緩解，便隨口答道：「挺好喝的。」就是有點少，根本不夠解渴。

這頂尖的雨前龍井可是貢茶，他就這樣牛飲，能喝出個什麼味道來？

真是個粗鄙的小子！

男人心中鄙夷，但他卻完全沒有表現出來。這人的實力很強，若不是出自某個武道世家，便是來自什麼武道宗門。

如今自那場叛亂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今上啟順帝在位也已有二十二載。

比起弄出宦官之亂的先帝，這位天子算得上是一位明君了，勤政愛民，勵精圖治，不僅徹底清洗了後宮的宦官勢力，懲治了不少貪官污吏，還重新啟用包括何家軍在內的一眾忠良之臣，減免百姓稅收。

在他的帶領之下，國家如同砍斷枯枝腐根的病木，再一次煥發出勃勃生機。各種江湖門派，武林新秀也如雨後春筍一般不斷湧現。

然而現下的局勢，卻並不像想象中那麼明朗，平靜的表象下隱藏著洶湧的暗潮。

宦官之亂中，部分餘孽趁亂逃走，並且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蹤跡；北方邊境，蠻夷部族也蠢蠢欲動，而飽經磨難的百姓，根本再經不起任何一場戰爭。

他聽聞今上有意與北夷聯姻，可此事到現在還未定下，局勢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若是能拉攏此人背後的勢力，就算把嫡女嫁出去，也是值得的。

況且這小子雖然穿著破爛，實力著實不俗，而且長得也還算英俊，配漪兒也還說得過去。

這樣想著，男人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他緩緩問道：「少俠貴姓？」

「我姓百里，名叫百里不凡。」

「百里少俠，今年貴庚？」男人繼續問。

「啊？」不知道「貴庚」是什麼意思，百里不凡一臉迷茫，他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百里少俠今年多大了？」見他連這句話都不明白，男人心底的不滿再次壓過之前的念頭，他們家即便不是書香門第，家中子弟也都飽讀詩書，讓這樣一個白丁成為姻親，真的好么？

念頭升起，他就想起對方背後的勢力，聽聞有些江湖門派重武輕文，門中弟子甚至連字也不識一個。

……算了，不識字便不識字吧，日後讓他去考武舉，怎麼也能混個一官半職。

「就是問少俠你多大了。」這樣想著，男人便換了個說法。

百里不凡恍然大悟，他挺直了背，臉上露出些驕傲：「我今年十八了。」

雖然是虛歲，雖然也還沒成年，但百里不凡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在江湖上闖蕩出一片天地了。

十八，年齡倒和漪兒挺配。

男人心底稍稍有些安慰，於是他繼續問：「不知百里少俠是哪裡人士？」

「我家住秦家集。」

秦家集？根本沒聽過，估計是哪個小地方。

男人不氣餒，繼續詢問：「百里少俠這一身高強武藝令人欽佩，不知少俠師出何門？」

這句話百里不凡倒是能聽懂，可是他根本沒有師父：「我爹教我的，還有我兩位爺爺偶爾也會指導我一下。」

看來他不是來自某個門派了，男人心中已經湧起不詳預感，但他還是樂觀地想，他或許是出自某個武學世家：「那少俠的父親又是哪位大俠？」

「我爹嗎？他可不是大俠。」百里不凡揉揉頭髮：「他是個鐵匠。」

聽到這裡，男人臉上的笑容都幾乎維持不住了，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他勉強問：「那令尊是鑄劍大師？」

「當然不是，」百里不凡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對他的身世這麼感興趣，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他是鑄，呃……打夜壺的。」

說著，他想要伸手把包袱里的夜壺拿出來，然後才想起自己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背包袱：「我包袱里那個夜壺就是他打的，又結實又好用，我用它打了那麼多壞人，它一點兒划痕都沒有！」

聽他這麼說，男人瞬間氣得快要暈厥過去，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小子簡直就和他看起來一模一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窮小子！

也許他只是單純的力氣比普通人大一些，根本不是什麼武功高手！

百里不凡看著對面男人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奇怪了，他似乎還想笑，但就像哪裡在疼痛一樣，那個笑容變得十分難看和不正常。

「你怎麼了？」

以為他犯了什麼病，百里不凡立刻站起來，想要湊上去看看，就聽到對面的男人突然大聲說：「你別過來！」

「啊？」

百里不凡嚇了一跳，他微微後退一步，對面的男人臉上的表情終於恢復了正常，他微胖的臉微青，勉強對他露出笑容來：「少俠別見怪……本官素有心疾，今日，怕是不能陪少俠繼續談天了……」

「沒事沒事！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想向你告別的。」百里不凡馬上把自己的意圖說出來，要是再讓他在這裡住下去，他就要憋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