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你們

日頭漸漸升了起來，沒一會兒，青石板上的水漬就被蒸騰的一乾二淨，就連林灼的衣服，也幹了大半了。

看著眼前石板夾縫的泥土中，幾隻螞蟻來來去去，正將被泥水堵住的洞口重新打開，林灼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心思，默然拈起幾粒灰塵，為這些勤勞的小傢伙增添了些許困難。

只是這細微的動作，卻好像牽扯到了她胸口的傷勢，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皺眉之下，臉色竟是又是蒼白了幾分。

隨著身上漸漸乾燥，寒冷悄然消散開來，她也有了些許精神，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依舊毫無動靜的竹屋，她嘆了口氣，也沒有心思再去逗地面之上那些忙活的螞蟻了。

悉悉簌簌一陣聲響，一旁的竹林中，小茶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小腦袋，先是偷眼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這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鑽了出來。

抖落身上在竹林中沾惹到的枯葉和水滴，它輕輕來到林灼旁邊，略帶討好的蹭了蹭。

林灼看了它一眼，沒好氣地小聲道：「和那臭猴子玩夠了？終於想起我了？」

小茶咧了咧嘴，還未有所回應，那邊的竹林中卻是又有了動靜。

伴隨著一陣惱怒的『吱吱』聲，小灰帶著幾分水汽跳到了林灼面前，單手叉腰，另一隻手指著林灼便是一陣猴言猴語，彷彿對『臭猴子』這個稱呼很是不滿意。

林灼心中有事，也沒功夫和它較勁，便沒有理它，小灰自顧自地又叫了幾聲，發現林灼不理會它，這才停了下來。

它三隻眼睛滴溜溜一陣亂轉，四下張望一番，竟是學著林灼的樣子跪在了前方，轉身還在一旁地面殘留的水窪中捧起些許水漬，胡亂地塗抹在了自己的腦袋之上，皺起的猴臉之上更是擬人化地出現了一抹沉重之色。

林灼低頭想著事情，發現好一會兒沒有動靜，這才抬頭看去，這一看，好懸沒被氣死。

那臭猴子見林灼看過來，臉上的表情頓時維持不住，恢復了那種嬉皮笑臉，反手更是摸出來了一枚杏黃的果子，往上一扔后『啊嗚』一聲丟進了嘴巴，美滋滋地嚼了起來。

林灼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剛要有什麼動作，不料那小灰彷彿也知道眼前這人自己惹不起，在林灼抬手地瞬間，它便一躍而起，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了竹林中。

聽著逐漸遠去的『吱吱』聲，林灼彷彿都能想到那猴子此刻猖狂的模樣，她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冷哼一聲，終究是沒有什麼動作。

等著吧，總有落在我手上的時候...

...

也不知跪了多久，不遠處的竹屋屋門關了又開，開了又關，有人影來回晃動，卻又安靜異常，只有這滿山的淚竹，在悠揚的山風中沙沙作響。

『吱呀』一聲輕響，屋門再次打開，林灼連忙抬頭看去，卻見陸雪琪回身關上了屋門，轉過頭來時，面色卻是微微蒼白，彷彿有什麼心事一般。

她呆立良久，這才走了過來，對著林灼道：「師姐，師父讓你進去說話。」

林灼面色微喜，連忙想要站起來，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陸雪琪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扶住了她。

林灼連忙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伸手在腿上揉捏了兩下，便迫不及待地向著那竹屋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只是走到一半，身後卻是又傳來了陸雪琪的聲音，她好似有些猶豫，有些遲疑，但最終卻還是問了出來。

「師姐...文師姐說，張...」

說到此處，卻是好像有什麼哽在了喉頭，深吸一口氣后，她才又道：「他回來了，在大竹峰，是嗎？」

林灼的背影凝固了起來，她一直在猶豫，這件事該怎樣告訴陸雪琪，不料自己還沒有告訴她，她便已經知道了，只是...

唉...

有嘆息聲隨風飄散，她轉過頭來，深深看了陸雪琪一眼，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

不料她話還沒有說完，陸雪琪手邊天琊卻已是藍光大亮，只是微微閃爍之下，便已裹著陸雪琪衝天而去。

林灼看著那明顯便是向著大竹峰方向而去的遁光，微微皺了皺眉，良久后也只是又嘆息了一聲，轉過身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略顯散亂的衣衫，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

屋子中的擺設沒有絲毫改變，一如當初水月大師傳授她與陸雪琪『太極玄清道』法決之時一般無二。

入目乃是桌椅茶具，靠窗邊另有一張書桌，上面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林灼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林灼，林灼躲開了她的目光，把頭低了下去。

水月大師看著眼前的人兒，一身黑袍皺皺巴巴，明顯還有昨夜那場大雨留下的痕迹。而她的黑髮，也完全不似往日的瀟洒，反而略顯狼狽的糾纏在一起。

眼中有一絲心疼一閃而過，臉上的冰冷好似也去了幾分，她點了點頭，平淡道：「坐吧。」

林灼聽聞此言，先是有些驚喜，隨後卻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反而又是緩緩跪了下來，低聲道：「不敢，弟子不孝，辜負了師父的教誨，讓師父傷心了。」

水月大師一聲長嘆，眼中儘是滄桑神色，轉身將目光放在了窗外的淚竹之上，也不知在想什麼，良久后卻是擺了擺手，道：「起來吧。」

身後並沒有什麼動靜，顯然林灼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灼兒，你自小好動，性子頑劣，但一向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林灼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屋中一時安靜了下來，良久后，水月大師這才接著道：「雪琪性子直，眼中容不得半點沙子，而你雖然表面嘻嘻哈哈，心下卻是剔透玲瓏，以你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應該是交給你最合適的，你知道嘛？」

林灼一震，慢慢抬起了頭，她從來沒有想過水月大師對她竟然如此看重，輕輕呢喃道：「師父...」

水月大師轉過身來，看著那跪在眼前，自己的愛徒，眼中卻是風雲激蕩，無法平靜。

「再說那金瓶兒，現在合歡派已名存實亡，正魔之別倒也沒什麼了，我原本以為，你們只是好友，可現在，她...她...」

說到此處，她好似有些激動，深深喘息了兩口，這才用力閉上雙眼，接著道：「她也是女子啊，你們...你們...唉...」

重重嘆了口氣，她沒有再說下去，小屋中一時又安靜了下來。

窗外有風吹過，沙沙作響，林灼看著自己恩師，一時間竟是如鯁在喉，不能言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