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君子·美人 第一章:瘋子都是一根筋
漆黑如墨的夜幕嵌了輪滿月,峰巒如聚的大離山披了層銀紗。
長階如蛇,蜿蜒穿繞過陡峰斷壁,盤曲直上不知幾丈,卻在一座澆金的長鐵橋前戛然而斷。
這座橋名為無歸橋。
暗金色鐵橋的兩旁皆燃燒著一團團不滅火,如兩條紅黃相間的火龍通延在漆幽中擺舞飄搖,照亮整座橫跨在深淵上的長橋。
橋的盡頭,就是在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大離天牢。
這個時候,正是交班的時間。通往深山的階上人影朦朧,沙沙的腳步聲在這萬籟俱寂的大離山上尤為突兀。曲折的白石長階上面,十來個穿著青魚錦衣官服的青衣衛正攥著火把懶散行進,中間是一個帶著鐐銬的年輕人,為首的羈押隊長邊走著邊嘴裡罵罵咧咧地埋怨不斷。
「他娘的大半夜接這破事,你小子膽兒真特么肥,連大離公主都敢得罪!」
也難怪羈押隊長如此大的火氣,一般到大離天牢的押送皆是白日,且都會提前通知。如今夜這般突如其來的押送十年未必能遇上一次。
這被押送的年輕人聞言有些不忿,幽幽說道:「不想押就把我放了唄,一個小破官拽什麼?」
羈押隊長頓時罵了一聲我靠,道你這小毛孩還敢跟老子嘀嘀咕咕,驀然抬起腿一腳踹在了年輕人胸膛上,那年輕人慘叫一聲就撞在了後面的羈押官兵身上,眨眼就昏闕了過去。
「他娘的,怎麼這麼不禁踹!」
羈押隊長又氣又鬱悶,命後面幾人把這犯人給扛了起來,然後才繼續行進。
一炷香之後,羈押隊才將這年輕人扛到了無歸橋之前,這時隨著停下腳步,周圍變得落針可聞,而在這寂靜之中卻有一個十分刺耳的鼾聲響著。
「靠他娘的!」
羈押隊長上前一把扯下那年輕人將之摔在了地上,砰的一聲,年輕人身子震得土塊都裂了一片。卻見他惺忪醒來,一臉舒爽地在地上呈大字伸了個懶腰,然後慢慢站起來,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就旁若無人地看向前方那火光通明的鐵鎖長橋。
羈押隊長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看了看這滿臉無謂的年輕人,頓時不信邪地一腳又踹向年輕人的腰身。
只是這一次,羈押隊長還未踢中,就覺得自己腳腕被一隻好似鐵箍一般的手掌抓住,他頭剛抬起來,便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倒過來重重摔在了地上。這隊長渾身酸痛幾乎散架,眼帘中那年輕人正倒枕著那輪滿月笑吟吟看著他,朝他搖了搖手指,接著自己腦子一昏便不省人事。
其他羈押官兵先是一愣,旋即紛紛噌噌拔出了腰間長刀,嚴陣以待地看著年輕人,一人邊拔刀邊不忘說道:「大離天牢,休要放肆!」
年輕人依然一副笑吟吟的模樣,無所顧忌地轉過身走上了無歸橋。他邊走著邊取出一張銀白色羅剎面具戴上,令人心驚膽戰的卻是他每走一步,那橋上的火炬就熄滅一簇,好似真正的人間羅剎,所行之處黑暗尾隨。
那些官兵冷汗直冒,皆在這一刻從慵懶之中驚醒過來,望著那背影不知所措。
這大離天牢所關押的有兩種人,一種,是窮凶極惡之輩,大都染著屍山血海,這種人基本都是要在十八酷刑之中慘死去。另一種,則是觸犯死律的大離王族,關押在大離天牢永世不得離開。
而剛才有那麼一瞬,他們清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煞氣直逼靈魂!
「我們只管押送,不管過橋之後的事,趕緊離開這破地吧!」
像這等鳥獸盡絕的陰森地方,看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一隊官兵忙不迭背起暈闕過去的隊長,灰溜溜地離開了無歸橋。
無歸橋上,年輕人戴著羅剎面具,一步一步地走向橋的另一端,兩旁的火龍節節縮短,直到最後一團火炬嗤得熄滅,他眼看就要踏上那座孤獨屹立在滿月下的峭峰之地,卻是一道冷酷聲音從那裡傳來——
「這面具……紅雪閣的銀羅剎?深更半夜光臨我大離天牢作何貴幹?」
「哦?」年輕人聞聲有些意外地收回了腳,眉宇間若有所思,「大離天牢有一位典獄長,有三位司獄。中秋盛會在即,典獄長當已入京面聖去了,劍鬼張修塵陪同而去,也不會在這。而前日司獄廖北風又去西邊坐鎮鳳澤了……那麼你是——宗千劫。」
黑暗之中那人身子微動,目光穿透黑暗打量著這年輕人,冷哼一聲:「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年輕人微微抬頭平靜地看著前方的黑暗處,那張羅剎面具上的惡鬼笑臉在抬起之時被月光映照得更加森寒邪魅,溫和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重冥既然是紅雪閣的人,那麼不管去哪裡,只會是去做生意。」
「做生意?奉勸你一句,大離天牢可不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黑暗裡那人語氣越發冰冷。
重冥審視著掃了眼周圍,認真說道:「是也,這地怪黑的,還真不適合做生意。所以你還是快些讓開,做筆生意我就走。」
黑暗之中的那人雖言辭犀利,可心底卻是根本拿不準自己能否擋得住這個號稱「紅字堂第一刺客」的江湖後起之秀。
重冥沒有等待那人的回話就一步踏上了大離天牢的門口大地,他等不及了,柏記麵館還有半個時辰就要關門,老闆娘馬上就要回家過節,若是錯過了便要苦等一月之久。
重冥剛踏上那地面,就見斜前方一道刀光驀然間穿裂空氣照著他的腦袋劈來!
他身輕若燕地躲過,下一瞬,卻氣息一換又如雄鷹掠空般踏步前沖,踏碎的土塊還未落下,就已突進到了那隱匿在黑暗之中的刀客身前!
只見此人臉掛刀疤,身披赤袍,一對冷眸如星辰,手裡雙刀似勾月——正是號稱江湖地獄刀的宗千劫。
「宗千劫,你的地獄刀法有三十六式,但卻有一處致命缺陷,所以你打不贏我。」
重冥的身影險之又險地一次次避開那眼花繚亂的鋒利刀芒,似隱隱落下峰,但嘴卻不饒人。
宗千劫出招越來越很辣,可他也越來越感到心驚膽戰。乍一看好似是重冥大運護身,每一次都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可浸淫刀道十年的他如何能看不出來,這位聲名鵲起不到兩年的年輕刺客明顯未曾認真!
「哼,我承認你身法非凡!不過,你究竟是真才實學還是故弄玄虛,還要看我這一刀百獄魔妄!」
只聽一聲「鏗」鳴,宗千劫的雙刀從柄處驟然合併,如兩道月弧,好似有氣息從那長刀上飄出,溶於黑暗,覆及方圓百丈!
重冥那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抹笑意,縱使耳邊萬鬼哭嚎彷彿也毫不在意,他道:「久聞宗千劫地獄刀出舉世無敵,百聞不如一見,你的刀可比廖北風的要強悍得多!」
宗千劫聞言一怔,恍然大悟道:「在鳳澤偷襲廖北風的神秘人也是你?」
「是也。」
宗千劫咬了咬牙,這招調虎離山用的還真是毫無脾氣。他眼神一變,再無多想,驚天動地的煞氣陡然間凝聚在長刀之刃,就連寒月的光芒在這一刻都被遮蓋!
嗤拉——
漆黑如墨的刀斬斷空氣,滾滾煞氣幻化成魔頭虛影咆哮著暴射而來,所過之處地皮倒卷,塵飛石舞!
「原來如此,我懂了。」
重冥忽然笑了,即使隔著面具彷彿都能想象到那抹笑容,明悟的笑容。兩把十寸長的無柄之刃從他的袖子滑出夾在兩手。
「百獄魔妄。」
他心中默念,霎時間,一股濃烈的煞氣衝天而起,如一座囚牢籠罩半座山峰!
電光火石之間,煞氣驟然湧入了那寒刃,接著,在宗千劫瞠目結舌的神情之中,寒刃脫手飛出,刺破那刀氣魔影時猶如火溶冰雪,一往無前,眨眼就在他眼中無限放大!
宗千劫睜不開眼睛,罡風吹得他衣袍和長發獵獵狂飄,許久之後風停了,宗千劫睜開了眼,他看到眼前的寒刃沒有刺穿自己的腦袋,只是靜靜懸停著,隨著重冥一擺手,那兩柄寒刃飛回了他的袖中。
宗千劫心緒複雜地看著重冥,不知道為何重冥沒有殺他,但他更在意的卻不是這個,「你怎麼學會的百獄魔妄?難道就憑剛才一眼?」
「宗司獄嚇傻了吧?武學又非是喝水吃飯,哪來一眼就能看會的招式。你這地獄刀法是從老刀魔那裡學來的,而老刀魔有兩個徒弟。只可惜,大徒弟學得沒有二徒弟深得精髓,害得我也只好鋌而走險,臨場磨刀。」重冥唏噓道。
「你支走了廖北風難道還有這層目的?」宗千劫心驚,「那如果你剛才沒有明悟呢?」
重冥瞅了眼身後,是懸崖,後面就是深淵。他不禁摸了摸下巴:「那我已經死了。」
「你不怕死?」
「怕。」
「那你還敢?」
「還敢。」
重冥的話讓宗千劫滿腔的問號都化為了濃郁的忌憚,怪不得外面都稱重冥是銀羅剎,眼前這個戴面具年輕人分明就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不像人的瘋子。
重冥自顧自地走向大門,忽然十二道身影閃出擋在了他前面,大離天牢十二獄衛,每一個都是人屠。
宗千劫冷冰冰道:「紅雪閣敢碰大離天牢這塊逆鱗,準備好承受王室的怒火了嗎?」
重冥回想了一下,當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膚若凝脂的嬌媚女人暴跳如雷的模樣時渾身一抖,收回了思緒。
重冥有些底氣不足,但他還是硬頭皮著道:「這個……當然。」
昏暗的光線下宗千劫沒注意到重冥的細微變化,他朝那十二獄衛擺了擺手,十二獄衛頓時紛紛隱入黑暗不見身影。
重冥道了聲謝,自顧自地走入了幽火陣陣的大離天牢。
「古獄長擋得住他么?」
宗千劫忽然心裡升起一抹念頭,轉身定定看著那黑暗裡消失的身影。許久之後他自嘲地搖搖頭,自己真是把腦子練壞了,古獄長可是切切實實的鳳華玄境宗師,重冥雖然厲害,可看起來與他一樣還停留在神息境,不可能戰勝得了獄長。
不到百息,重冥回來了。
「這麼快?」
宗千劫眼神驚疑不定,大離天牢關押著幾千名囚犯,重冥怎麼這麼快就做完了生意?他難道對大離天牢內部的情況也了如指掌嗎?
「當然要快,不然麵館就歇了,我每次殺完人都要吃碗湯麵。」
宗千劫詫異:「麵館?你這麼著急是為了吃面?」
「不能吃飽了再殺人?」
「不行,要先殺人再吃。」
「有何區別?」
「沒有區別。」
「那為何不能先吃再殺?」
「就是不能。」
重冥悠悠走過無歸橋,留下一臉匪夷所思的宗千劫呆在原地,喃喃道:「瘋子都是一根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