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 十年問我心 第三章 感悟得歪了
遙遠的邊際,濃色慾滴的火燒雲,簇擁著一輪徐徐下沉的紅日,染紅了西邊的天。
蕭禍禍揉了揉眼睛,張望四周,自己竟站在孤峰之巔!
峰邊雲氣縹緲,觸手可及。遠處松影朦朧,姿態各異。
他連閉上眼,又睜開,發現眼前景象沒有變化。
他想起了張自然說的話,要有所感悟,方可看見書中內容。莫非說,唯有達到這個條件,他才能回去?
「為了飛天,拼了!」
蕭禍禍小臉鎮定下來,捏了捏小拳頭,默默為自己道了聲加油。然後,他坐下來,開始仔細觀察那落日。
乾瞪眼看了許久,沒有特別的發現。蕭禍禍沒有著急,他從小就很有耐心,不論是學習爹娘說話,還是學習哥哥寫的那些字,又或者翻土砍樹,他都費了一番功夫。
隨著落日沉了下去,蕭禍禍得出一點感悟——美。
空曠夜空,西方一輪半月悠悠浮現,月輝如一張輕紗披落孤峰。
月升月落,月圓月缺,蕭禍禍睜著眼盯好久,末了仍然還是那點感悟——美。
「奇怪,為何看了整夜的月亮,肚子一點不餓?」
蕭禍禍望著逐漸發亮的天空納悶起來,摸了摸小肚子,明顯凹了一塊,可就是不餓不渴,精神煥發。
蕭禍禍疑惑間,一輪金烏正悠然升起,將東邊的雲朵映得金光燦燦。
蕭禍禍只得收起困惑,仔細觀看日升。
晝日伊始,光明散世,這是一日之初。
除了美之外,蕭禍禍多想到一點,天地嶄新,不知什麼人發生什麼故事。
隨著時間消逝,蕭禍禍站起身子,百無聊賴地觀起這山峰來,孤獨矗立雲海,看不見峰下的事物。目所能及,唯有遠處的松影。
走近一些,有兩棵古松,皆很奇特。一棵軀幹筆直,松枝曲折環抱,像是人在揖拜般。一棵彎著軀幹,松枝幾近要貼著地面,像懶人愜意躺卧。
蕭禍禍就著那「躺著」的古松邊,靠坐下來,驀然發現,那筆直的古松似乎很乾瘦,而這躺卧的卻要茁壯些。
蕭禍禍學著古松躺著,很快,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氣流正拂過地面,氣息濃郁精純,吮吸一口,沁入心脾。
「好怪的氣,像能滋養我身體,莫非使我飽腹、去渴與提神的便是這怪異之氣?」
蕭禍禍頗感奇妙,他站起身子,再一感受,那氣息明顯稀薄不少。他趕忙又躺下來,心喜道:這一定是仙氣,可比府里那些靈食靈丹好,絕不可放過。
入夜,月輝盈天。
不知是這仙氣吸多了,還是到了時候心生頓悟,蕭禍禍坐看了幾個時辰,眼睛都有些干,望著那又要隱去的月亮,終於茅塞頓開。
「日升日落,月來月去,自然規律,一成不變。」
蕭禍禍得意地哼了哼小小瓊鼻,又眨眨眼潤一潤眼眸,連躺下來,翹著二郎腿,目光在那站松與卧松間來回張望,心生遐思:「日夜站守,循規生長,敬畏天地,到頭來一身枯朽。倒不如尋個舒服姿態,無拘無束,滋潤多多。」
嶄新的金烏很快攀上天之一角,與昨日如出一轍。
蕭禍禍盡情地吸著那些仙氣,好生陶醉。眼睛則觀望著那雲捲雲舒,悠閑得很。
「仙爺爺說什麼萬事皆在其命中注定的軌跡上,我看,自然界哪有什麼軌跡,日月交替的每時每刻,根據云氣疏密,也會圓缺不一,彩霞因雲大雲小,也繽紛各異。就連這古松,也會躺著生長。」
他又正色起來,看著那躺松,心情翻湧:「若非要選擇,哪怕歪曲些,坎坷些,費事些,我定要選自由自在地生長。」
想到這,蕭禍禍不覺地淺淺一笑:「自在,就是我的答案。」
出現這些想法一瞬,他眼前的景象遽然間支離破碎,變成了那飛書滿空的大殿。
蕭禍禍不禁一呆,旋即臉上浮現出欣喜,但又或多或少有些遺憾,那些仙氣他還沒吸夠呢,若是多吸幾口,沒準自己也成仙人了。
他的身後,張自然的身影於一團白霧中悄然浮現,詫異地看著蕭禍禍許久,才收斂神色,出聲道:「蕭盡秋,你……看完了晝夜天譜?」
蕭禍禍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才略鬆氣,說:「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看完,反正突然就出來了。」
張自然情不自禁重新打量起蕭禍禍,面色平靜,心裡卻如大浪滔天。
晝夜天譜共十頁,一頁一輪轉,看完十頁才有機會出來。至於能否得到「晝夜天譜」的書文,卻又另說了。
「把書給我看看。」
蕭禍禍伸手遞上,張自然接過,連打開一看,心道果然如此,只有前三頁有內容。可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自然不息,輪轉無盡,萬事皆律。不仁天地,行如懶卧,順其自然……」
「等等……不是『順其自然』,這是……『自在無拘』?」
這正是那第一頁上的書文,不但如此,后兩頁也同樣的文字。
張自然陷入沉思,此書為他所撰,其內容看似唯有日夜變換,實則藏匿著他所學根基,是為道書。
他讓蕭禍禍看此書,是想給予啟迪。
啟迪是有了,這書文便是見證,若無感悟,此道書絕不會有半點文字。
然而,這啟迪的方向卻出乎意料地歪了。
張自然手足無措,暗道這可如何是好,大道不一,自然與自在一字之差,截然不同。一旦心有如此之感,那等於在白紙上落了墨跡,筆韻已成,要更改難如登天。
他這一身本事還如何教給蕭禍禍?
蕭禍禍自然不知這張自然的萬千思緒,在一旁不停的用手比劃著自己的頭,蹦蹦跳跳,似乎在驗證什麼。
「咦,仙爺爺,你怎麼變矮了?」蕭禍禍忽用手比了比頭頂,頗為奇怪地問道。
「不是我矮了,而是三年過去,你長高了。」張自然不假思索道。
這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拉回,他定睛看著眼前這少年,好看的眸子透著靈動,懵懂的臉龐神情變換,不禁笑了。
「三年,原來是這樣……啊?三年!」
蕭禍禍驀然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盯著張自然,他又低頭伸出手看了看,摸了摸披到小腿的頭髮,甚至當著張自然的面小臉猶豫地把手伸進了褲襠。
張自然連別過老臉,饒是他再豁達,也感到不忍直視。
「完了完了,我失蹤了三年,爹爹娘親要急壞了。三年杳無音信,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死了,沒準這會,我已經和老祖宗們擺在一起了。」
「看一本書就要三年……那等到看完,豈非更久,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我不會變成仙爺爺那個樣子,才能才見到阿姐……和李世子成婚吧?還有阿哥,他到底表白成功沒有,還有……」
看著那漂浮的數不清的書,蕭禍禍小臉緊張起來。雖然長了三歲,但說到底也才九歲,一張圓潤的臉蛋,一對靈動的雙眼,仍然充滿稚氣,此時一緊張,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蕭禍禍琢磨了一會,道:「仙爺爺,我不學了,我想回家。三年不見,我想爹爹他們了。」
實則他很難理解,為什麼明明只看到三次晝夜輪轉,應該過了三天,怎麼會過三年呢?可這些,哪裡還重要,此時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回家?」張自然聞言一笑,讓開路來,「行,你回吧。」
蕭禍禍喜出望外,連忙興奮地大步走了出去。
張自然收斂笑容,目光落在那冊「晝夜天譜」上,漸漸心中釋然。
他想起來第一次看到蕭禍禍的宿命星象,詭譎多變,猶如夢幻。
張自然相信冥冥之中自有註定,他深信選擇蕭禍禍就是自己的宿命,可此時,他忍不住動搖。
「嗒嗒」
殿門外傳來腳步聲,只見蕭禍禍小臉鬱悶地折返。
張自然回過神來,用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著蕭淮,淡然道:「你改主意了?」
蕭禍禍臉一攤,垂頭喪氣道:「仙爺爺,南北皆是峭壁,我下不去。」
至於東和西,遠看都找不到盡頭,想走到末處,更是痴人說夢。
「仙爺爺,你就放我回去吧……」蕭禍禍哀求起來,張自然卻臉色一變,罕見地嚴肅道:「當初是否是你答應要與我走?」
蕭禍禍悶著小臉,不假思索地點頭。
「我是否又說,只要你學有所成,就可歸去?」
蕭禍禍想了想,勉為其難地又點了點頭。
「那你學有所成了?」
蕭禍禍眼前一亮:「怎麼證明?」
張自然朝那玉盤看了一眼,悠然開口:「簡單,我說過,只要你能在玉盤上寫下答案,就算達到標準。」
蕭禍禍來到那巨大毛筆前,黑色筆身,白色毫毛,除了大毫無特點。
蕭禍禍搓了搓手,笑著抱住毛筆,輕輕一抱,這毛筆卻紋絲不動。他瞥了一眼臉含笑意的張自然,不信邪地使勁一抱,這筆還是不動。
半個時辰過去,蕭禍禍臉龐潮紅地抱緊,甚至用肩膀往上頂,或者坐上去兩腿纏住筆往下猛壓,抑或是兩手吊住毫毛往外拽,可謂是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終都徒勞無功。
蕭禍禍眼含幽怨地看著張自然,自出生以來,他是第一次吃癟。
「哎呀,仙爺爺,您看您仙風道骨,容若童顏,一定不是那冷酷無情之人……」蕭禍禍驀然撒嬌,張自然有些猝不及防。
「咳咳……好了,也不一定非要看書。」張自然嘴角浮現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蕭禍禍小心翼翼地問道:「會眨眼就過去三年嗎?」
「不會。這可比看書要慢許多。只是……我怕你會覺得時間太慢,到時又要找我怨這怨那。」
蕭禍禍喜不自禁,生怕張自然反悔,連聲道:「沒事,越慢越好,越慢越好。」
「那……行吧。」張自然故作為難地答應,接著道:「隨我來。」
兩人同行,穿過那片瑰麗花海,蕭禍禍慶幸期待地東張西望,不久,便到了山崖邊。
張自然停下腳步,眼含笑意地看著蕭禍禍。
蕭禍禍也保持微笑,心裡直打鼓。
「去吧。」
「去哪?」
張自然把手放在蕭禍禍肩膀上,在他費解的神情中輕輕一推,蕭禍禍反應過來大驚失色,卻已是掉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