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潞安會館
清道光二十一年六月,京城宣武門外西大街潞安會館,此時已是盛夏時節,午後天色愈加炎熱,熾辣的陽光直射地面,不時有人用水瓢潑灑清水壓塵,不想那水一到地面上,瞬間揮散開去,化作水汽,反倒愈加悶熱。
會館門口一株老槐樹下,三、四個夥計袒胸露腹的在樹下納涼吃茶,為首的一個夥計長的較為粗壯,他一手揮著一把搖扇,另一手搓著不斷冒汗的前胸,口中說道:「哥幾個,聽說沒,昨夜隔壁九江會館馬老三和幾個帶家眷的商販打了一架,聽口音都是九江的,幾個商販合手臭揍了馬老三一頓,呵呵,我去瞧時,馬老三被剝得赤條條的,全身血葫蘆似的,馬老三那婆娘哭天搶地的,扯著那幾個商販,被那幾個商販嘿嘿……」。
靠在他身邊一個夥計大大的吞了口饞問道:「權哥,那幾個商販把馬老三婆娘怎麼拉,莫不是也剝了個赤條條的?」
那權哥將手裡的汗水甩了甩吃吃笑著說道:「那可不是,雖沒剝得赤條條的,但胸口好大一塊布被扯了下來,褲子都被拉到大腿根,嘖嘖,那婆娘可是夠味。」
另一個夥計噗哧一笑說道:「權哥,你該上去勸勸架,沒準趁亂還可以摸個兩把。」
權哥眉花眼笑的說道:「你權哥是什麼人,用得著你提醒?當時我就衝上去,一把推開那幾個商販,把那婆娘給摟在懷裡,嘖嘖,那身段可真是沒說的。」
眾夥計聽到這一起鬨笑,這時,只見兩輛馬車緩緩停在了潞安會館門口,沒等車把式停穩車,車架上一個中年漢子就急匆匆的跳了下來。
這漢子國字臉,長像到也白凈,一條大辮子又粗又長,梳得一絲不亂,隨便搭在肩上。大熱天兒還穿著件靛青葛紗袍,腰間系一條玄色帶子,顯得精幹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權哥見這人架勢有點派頭,便上前打個千問道:「這位爺,怎麼稱呼?小的潞安會館周權。」
那中年漢子倒也客氣拱拱手道:「在下山西潞安府上秦村宋四元,前來拜會貴館萬雲鵬萬老爺。」
權哥一聽宋四元的名字,眼中一亮說道:「果然是宋爺來了,萬爺前幾日就吩咐我們幾個,說宋爺您這幾日就會到京,今日終於到了,來,哥幾個給宋爺招呼著,馬車送到後院馬廄去,水草馬食招呼好嘍,要是掉了一點驃小心萬爺竹棍子招呼。」
宋四元點點頭說道:「這位小哥,我車上有女眷,貴館可有女眷的房間?」
權哥說道:「喲,宋爺你這折殺小的了,小的叫周權,可當不得宋爺那小哥的稱呼。館內有女眷的住處,小的去叫人帶幾位進去。」
這時馬車上下來兩名女孩兒,一個十一、二歲的模樣,丫鬟打扮,長得很是水靈。另一個小女孩更小,卻只有六、七歲的樣子,但見一雙秀美妖嬈的眸子,淡淡的柳葉眉,膚白如雪,雖然年紀還小,但長大了定是傾國傾城的禍水。
周權看到兩個女孩兒,不禁呆了一呆,暗想馬老三那婆娘和這兩位小姐比起來,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放開嗓子沖館內喊道:「潞安上秦宋爺到了,裡面伺候著。」喊罷,向宋四元說道:「爺,裡面請。」
宋四元微微一笑,拉著那年紀較小的女孩兒的手向會館裡面走去,另一個丫鬟模樣的跟著兩人身後。
周權看了,用手碰了碰身邊一個夥計說道:「小陸子,看見沒,這才幾歲呢,就長得這般模樣,差點把爺的魂都勾了去,那要長大了,那還了得?」
那小陸子嘿嘿笑道:「權哥,你就一個勁想去吧,我給他們把行李送進去,再多看兩眼,您就在這歇著吧。」
周權轉頭果然見這小子背了兩大包行李就要往館內走,不禁大怒,上前兩把搶了過來,一腳將小陸子踹到在地喝罵道:「就你這貨也配給宋爺提行李?一邊呆著去。」拿著行李就跟著宋四元三人進去了。小陸子不敢和他爭競,恨恨的向周權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招呼車把式拴馬去了。
周權提著行李進到館內,只見萬雲鵬聽到自己吆喝,已經到了正廳見客,他悄悄站到邊上,只聽宋四元指著那年紀較小的女孩兒說道:「萬大哥,這是小女,閨名齡娥。旁邊的是丫鬟小蕊。齡娥、小蕊,過來見過萬伯伯。」
萬雲鵬約莫四十來歲,長的較為肥胖,圓圓的臉上掛著一臉的笑容,活像個彌勒佛。那宋齡娥上前納福為禮盈盈拜道:「萬伯伯,侄女有禮了。」
周權只覺得這聲音比那出谷黃鶯還要清脆,半邊身子都酥麻了,只見萬雲鵬呵呵笑著扶起宋齡娥說道:「好俊的小丫頭,老宋原來這幾年你躲起來就是調教出這麼個標緻的小人,本事可是見長了呀。」
宋四元面有得色,嘴上卻說道:「萬大哥謬讚了。」倆人又歡談幾句,萬雲鵬見周權拿著行李卻是站在那裡呆看,便說道:「小權子,你愣在那做什麼,還不把行李拿進去,我看宋家丫頭也累了,你就帶她們進去先休息吧。」
周權滿臉歡色說道:「宋小姐,裡面請。」
宋齡娥又向萬雲鵬和宋四元福了福說道:「萬伯伯、爹爹,齡娥先告退了。」說罷帶著小蕊和周權進屋去了。
萬雲鵬呵呵笑著點點頭向宋四元說道:「禮數很是周道,老宋調教的好呀。」
宋四元說道:「哪裡,哪裡,還是萬大哥好福氣,一索得男,將來可以光宗耀祖。」
萬雲鵬笑道:「承你貴言。老宋,你來我給你介紹個人。」萬雲鵬轉身向正廳內堂客席上坐的一個二十餘歲年青人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宋四元看那年青人走了過來,打量起來人,只見他劍眉星目,器宇軒昂,態度雍容,一身白色鑲倭緞長衫,一條紫色腰帶,上面吊著一塊羊脂和田玉,更顯得氣度不凡。
只聽萬雲鵬介紹道:「老宋,這位是山西祁縣喬家二公子喬致庸」
宋四元見喬致庸神采俊朗,暗暗喝彩,心中起了結交之意,上前抱拳說道:「喬二公子。」
那喬致庸卻只是點點頭,並不與宋四元答話,向萬雲鵬說道:「萬老爺,晚間宴會差人到房中叫我,我先回去小睡片刻。」說罷竟不理倆人愕然當場自己回屋去了。
萬雲鵬尷尬的笑了笑說道:「老宋,你別介意,這喬二公子出身舉人,人年青,又是讀書人,難免傲氣了點。」
宋四元呵呵笑道:「不妨事,年青人嘛,年少輕狂總是有的。萬大哥,咱哥倆有些年頭沒見了,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萬雲鵬點頭拉著宋四元進後堂敘舊去了。
喬致庸漫步走到房間,推開窗戶,讓房間內熱氣退散些,手中拿著一把涼扇輕輕扇著,看著院中景緻,心中的煩悶稍退,卻見對面屋子的窗戶也推了開來,只聽推窗的人說道:「小姐,窗戶打開可覺得清涼些?早知道是這般酷暑,就不和老爺出來了呢。」
只聽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說道:「小蕊,這趟出門可是盼了好久了,若不是我的烏龍茶沖泡得好,只怕爹爹還不讓我出來呢。」
喬致庸心下奇怪,這幾日來喝萬雲鵬兒子滿月酒的人倒是不少,可都沒見過誰家帶了女眷的,這西廂客房都是招待貴客的,卻是哪家小姐?聲音如此好聽,心中好奇,終是不理什麼非禮勿視,舉目望去。
只見對面窗戶前,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坐在窗邊,但見淡淡的柳葉眉,下面一雙勾人魂魄的眉目四下流轉,肌膚勝雪,年紀雖然還小,卻是氣度大方,一股雍容華貴的嬌嫩之氣縈繞四周。
喬致庸常年四處遊歷,各色人等見過不少,卻是第一遭見到如此嬌美可愛的小女孩,心下暗暗稱奇。
只聽先前推窗的那叫小蕊的女子說道:「小姐你巴巴的趕來京城,莫不是真的來見那什麼榮公子嗎?」
那秀美的小女孩似乎有些顛怒「小蕊,你是不是和宋老四學壞拉,小小年紀如此口花。是誰告訴你榮祿的事的?」
那小蕊吃吃笑道:「小姐,你才貌雙全,若非年紀尚小,只怕這會兒宋家大門都要被提親的人踩破了。你和榮公子的事情現下整個宋家都知道了,有什麼好瞞的。」
那宋小姐似乎很是生氣說道:「下次不帶你出來了,臭小蕊。把我的瑤琴拿出來。」
小蕊說道:「小姐,這大熱天你還有心思彈琴嗎?」
那宋小姐說道:「越是天熱,心情越是煩悶,彈一曲,可清心止水,去煩除悶,安心凝神。」
喬致庸暗暗想到,這小女孩年紀幼小,卻會彈奏瑤琴,而且似乎對於韻律的體會意境頗高,卻不知彈出的琴音如何,當下凝神聽去。
只見小女孩焚香坐定,一雙柔荑輕輕撥動琴弦,卻是一曲《清心普善曲》隨著指尖的撥動,音律不斷發散開來,一時間喬致庸只覺心中一陣清涼,最後一絲煩悶消失的無影無蹤,手中的搖扇不自覺的停止了扇動,耳中飄蕩這優美的旋律,好像把人置身於初春的花香山林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俗氣,腦中憂愁全散。喬致庸好似被這聲音帶到了遙遠的遠方,心無外物,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