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090-曲終人散(1)
一個男人從鬼面身後緩緩走了出來,他臉色蒼白,目光冷峻,額頭鬢角生有幾簇白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鬼面依然沉默,但他的手指卻在悄悄滑動,那支血箭在他的袖口處輕輕顫動著。
「怎麼,想和我動手?」韓隱顯然注意到了鬼面隱蔽的動作,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又走近了幾步。
「我記得你。」鬼面終於說話了,「在軒轅之丘,你殺了狂獸。」
「不錯。」韓隱點點頭,「你覺得遺憾嗎?」
「遺憾什麼?」
「遺憾當時我們並沒有交手。」
鬼面又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跟你交過手的人,才會覺得遺憾吧。」
「凌霄五仙、狂獸、龍吟,他們個個都是站在大荒巔峰的高手,可是與你交手之後,非死即傷,而你卻還是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
鬼面幽幽嘆息道:「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慶幸?」
韓隱嘴角勾起一個很淺的弧度,「我知道你很少恭維別人,但你的確很會說話。」
鬼面緩緩轉身,面對著韓隱,問道:「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韓隱突然大笑起來,「只是不知道我的回答會不會讓你滿意。」
他認真地凝視著鬼面,一字一頓地說:「我永遠只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不要以為我曾經幫過雲落塵,就跟他是同盟,當然,我跟魔教也不是一夥的,不然也不會殺死狂獸。」
韓隱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鬼面近前,兩人的距離已不到二尺,這時候如果有任何一方突然發難,以這兩人的修為,只要出手,必不可能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韓隱靜靜地看著鬼面,突然滿意地笑了笑,「從這一點上看,其實咱們倆很像,或許我們可以暫時結為同盟呢。」
鬼面冷冷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魔教的人。」
「是嗎?」韓隱輕蔑地笑了笑,「我可是親眼看見你把夢魘害死的哦。」
鬼面不動聲色道:「是他自己貪功冒進,咎由自取。」
韓隱撫掌而笑,「好,很好,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其實,在我面前,你沒必要這樣掩飾,當然,也許你還在懷疑我的立場,但是我們都清楚,你並不是真心要幫魔教做事。」
韓隱的眼裡忽然閃爍著一絲狡猾的光芒,他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你只是想利用魔教的勢力復仇罷了。」
鬼面一直平靜的氣息忽然有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忽然轉身離去,步伐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
「就算你吞噬了那個傢伙的修為,你一個人的力量依然還是有限的,不是嗎?」韓隱朝著鬼面離去的背影喊了一聲。
但鬼面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過了一會兒,伊川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了韓隱身邊,他問道:「老大,就這樣讓他走了?」
韓隱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不用急,他是個聰明人。」
他靜靜地望著對面空蕩蕩的路口,像是在對伊川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今天不過是在他心裡種下一顆種子罷了,總有一天,他會來找我的。」
幽暗的密道,蜿蜒曲折,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
赤槐像一條喪家之犬般在這密道里飛奔逃竄,這條路他走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比這回更讓他覺得如此漫長。
他身後還有十幾個遍體鱗傷的鐵衣幫高手,這就是他們僅存的最後力量了。
赤槐聽見後方傳來令他心驚膽戰的叫嚷和東西被毀壞的轟響,密道里設了幾個防禦的機關,但應龍堂和欒府的那幫人來勢洶洶,看樣子是阻止不了他們多久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緊隨其後的扶風,這位鐵衣幫第二高手左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而他的右臂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斷茬,散發出難聞的焦糊氣味,赤槐強忍住了嘔吐的衝動,趕緊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赤槐在心裡不甘地吶喊著,「不是說鬼面大人智計無雙嗎?為什麼我們還是敗得這麼慘,要是被他們追上來,只怕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鐵衣幫了……」
「快,快!」赤槐一邊跑一邊大吼,「大家再跑快點兒,只要我們逃出密道,就直接啟動機關把出口炸毀,到時候,他們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原路返回了!」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赤槐終於看到密道盡頭的那一處隱蔽的石門。
「終於到了!」這一瞬間,他的心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他小心翼翼地扳動開關,只聽一聲細微的「吱呀」聲響起,石門緩緩向左移開了。
赤槐感覺手忙腳亂地爬了上去,接著從上面伸出手,拽著扶風也將他拉了上去。
「謝謝。」扶風喘著粗氣,有些虛弱地對赤槐道謝,以前他總覺得赤槐實力不濟,而且貪生怕死,雖然他當上了鐵衣幫的副幫主,但扶風卻從來瞧不起他,但這一次,如果沒有赤槐帶著他們這些人從密道逃走,鐵衣幫只怕在欒家大院里就已經全軍覆沒了。
赤槐只是對扶風微微點頭,算是回應,接著便立即伸手去拉下一個同伴。
就這樣又從密道里鑽出來了七八人,遠處追兵大踏步奔襲的動靜已經清晰可聞。
扶風的感知力比赤槐更加敏銳,他的臉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聲音也微微有些發抖:「他們追來了,該啟動機關了。」
「再等等,還有幾個兄弟,馬上就好!」赤槐已經急的渾身冒汗,但他依然很堅定地把手伸進洞口,拉出來一個又一個受傷的同伴。
當初在平丘穀穀口,雲落塵使出「龍騰四式」的那天夜裡,他曾經拋棄過自己同伴們獨自逃生,從那以後他時常都在責備自己,甚至睡著了,都經常夢到被死去的同伴們冤魂追殺。
那些渾身是血的青面惡鬼一個個張牙舞爪地向他撲過來,沖著他憤怒地嚎叫著:「你這個無恥的懦夫!膽小鬼!你憑什麼做我們鐵衣幫的副幫主?憑什麼……」
每當他從噩夢中醒來,除了驚恐,更多的卻是綿綿不絕的惶然不安。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允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了。
「做了一輩子惡,到頭來,卻依然奢望求個心安,多麼可笑啊……」赤槐在心中苦笑著,終於,最後一個鐵衣幫的兄弟也被他拉了上來。
他終於扳動了炸毀出口的機關,然而,就在機關即將啟動的剎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忽然從密道中傳出,緊接著,一條金色巨龍衝天而起,密道出口的機關瞬間崩碎。
雲落塵單手持劍,渾身上下金光閃耀,宛如天神降臨,在他身後,應龍堂弟子和欒家護衛從剛剛被金龍沖開的出口魚貫而出,手中握著明晃晃的刀劍,眼裡閃著仇恨的光。
鐵衣幫眾人眼裡全都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雲落塵盯著赤槐的眼睛,緩緩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剛剛是想毀了這密道的出口?」
赤槐自知逃不掉了,言語間竟顯得十分平靜:「不錯。」
「你早就可以這麼做。」
「不,我不能,」赤槐臉上居然露出堅定的神色,「只要有一個兄弟還沒逃出來,我就不能這麼做。」
雲落塵冷笑:「你這樣的人,還在乎這些?」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劍指向赤槐,「你剛才說的話,好像我們都是一群惡人,你們反倒是重情重義的好人了。」
「你們欺壓平丘城百姓的時候,你們火燒欒府大開殺戒的時候,可曾想過今天的下場?」
赤槐沉默不語。
「殺了他們!」有幾個欒府的衛兵義憤填膺地叫了起來。
雲落塵環顧四周,這裡似乎是建在山洞裡的一個巨大的石窟,看周圍的陳設,顯然就是鐵衣幫在平丘谷里的老巢,他思考了一會兒,放下了手中的劍,問道:「法陣在哪裡?」
赤槐盯著雲落塵的眼睛問道:「告訴你,我們能活命嗎?」
雲落塵淡淡地說:「帶我們去,把法陣毀了,我就不殺你們。」
應龍堂的弟子們都沒說什麼,他們都清楚這次任務的最終目標,但那些欒府的衛兵們不幹了,群情激奮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
「不能放過他們!」
「為欒家的人報仇!」
雲落塵向前走了幾步,冷冷道:「你都聽到了。」
赤槐點點頭,「我聽到了。」
「我可以不動手,但他們不一定,我沒有資格用他們的仇恨和你做交易。」
雲落塵回頭叫了一聲:「荊隊長!」
一直沉默的荊無延站了出來。
「法陣必須被摧毀,否則禍患無窮。」雲落塵道,「你能幫我勸勸兄弟們嗎?」
荊無延嘆了口氣,將衛兵們都召集在一起,他耐心地向大家陳述利害,但眾人的怒火卻難以平息,畢竟他們都有不少親友同伴都死在了凌晨那場慘烈的戰鬥中。
終於,一名衛兵道:「其他那幾個傷殘的人可以不管,但是赤槐,每次鐵衣幫與我們交手都有他的份,這次決不能放過他!」
「對,無論如何,赤槐今天必須死!」又有幾個人附和起來。
雲落塵回頭看了一眼,又對赤槐說道:「看來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死了。」
赤槐慘然一笑,嘆息道:「也罷,至少,他們可以活下來。」
雲落塵點點頭,「看在你還有幾分義氣的份上,我會給你一個機會自行了斷的,現在,帶我去找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