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092-曲終人散(3)

第一卷 在人間 092-曲終人散(3)

經歷了一個多月的風波,欒府的這場危機總算過去了,整個平丘城也恢復了往日的安寧,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又像從前那樣熱鬧起來,商販的吆喝聲絡繹不絕,人們臉上都掛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平丘谷的封谷令就就此解除,只有之前魔教派人砍伐的大片樹林區域,暫時還不允許外人進入,因為那裡還有不少魔教留下的機關,貿然闖入會有生命危險。

大火之後的欒府,在城主府的幫助下,重建工作也進行的十分順利。荊無延帶著僕人們忙前忙后,鶴仙翁則領著一群大夫給戰鬥中負傷的衛兵們治療,欒夫人看完了賬房裡送過來的賬本,在幾個丫鬟的陪同下走上了花園中的長廊。

望著園中日漸稀落的秋菊,欒夫人睹物傷情地說:「好些日子沒來這裡看,這園子都變得荒涼了。」

一個丫鬟趕忙賠罪道:「夫人息怒,奴婢這就去叫人打理。」

「不怪你們,前些日子大家都提心弔膽的,哪有心思管它們吶。」欒夫人平靜地說道,「不過,這花期啊,也快到了,去叫人打理一下也好。」

穿過長廊,欒夫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欒葉秋的房間門口,她在門前駐足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進門,只是遠遠地望著。

「夫人,」丫鬟喚道,「夫人可是又想小姐了?」

欒夫人沒有說話。

丫鬟又道:「今天下午西邊有消息傳過來,說小姐已經安全回到應龍堂了,讓夫人不要擔心。」

欒夫人似乎神情微微放鬆了一些,話里卻透著一絲不滿:「這丫頭,要走了居然連招呼都不打,越長大反倒越不懂事了。」

欒夫人嘴上雖這樣說著,臉上卻絲毫沒有責備的表情。

自從那天凌晨鐵衣幫火燒欒府之後,欒葉秋就不見了蹤影,欒夫人原本要派府里下人去找,雲落塵卻告訴她說,欒葉秋有新的任務,被宗門緊急召回去了。

欒夫人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明白,即使是應龍堂急召,以女兒的性子,臨走前無論如何也會來打聲招呼的,不辭而別的原因只有一種,那就是她沒辦法親自向她告別。

「她是生病了嗎?還是受傷了?不來見我,是怕我擔心她嗎?」這些日子裡,欒夫人無時無刻不在為女兒牽腸掛肚。

這會兒終於聽到欒葉秋安全的消息,她惴惴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了。

「對了,應龍堂派來的那位特使雲公子呢?他下午還向我辭行的,現在人已經走了嗎?」欒夫人又問道。

「應該還沒走,行禮都還在呢。」丫鬟回答說,「不過他剛剛出去了,說是去送別一位朋友。」

「哦……」欒夫人沉吟著,提起雲落塵,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這小夥子挺不錯的,這次欒家能度過危機,多虧了他幫忙,那次秋兒在平丘谷遇險,要不是他,秋兒就沒命了,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

丫鬟笑道:「夫人,您前前後後都送了他好多東西了,上次您差我送他那件天蠶衣他都說太貴重了,愣是不肯要。」

欒夫人奇怪道:「嫌太貴重?這天蠶衣在別處稀罕,可是在歐絲國也算不得多麼金貴的東西,府上還有十幾件呢。」

丫鬟道:「是啊,我也跟他這麼說了,可是他怎麼也不相信,他說外面都傳說天蠶衣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是大荒至寶,我跟他說這都是外面的人瞎傳的,天蠶衣輕薄堅韌不假,但絕沒有外面傳的那麼誇張,可他就是不信。」

欒夫人無奈道:「既然這樣,這次你多拿一件給他,另一件就說是讓他帶給秋兒的。」

「可是小姐身上不是有一件了嗎?」

「傻丫頭,送他兩件,他就知道你之前沒有騙他,就會收下了。」

「哦哦。」丫鬟點點頭,歪著腦袋看著欒夫人道:「夫人,您好像對這位雲公子挺上心的,您是不是想招他做女婿呀?」

欒夫人笑了笑,「秋兒這野丫頭也不小了,一天天就知道打打殺殺,我這個當娘的,總得替她多操點心。」又吩咐那丫鬟道:「待會兒等那雲公子回來,去我房裡把那隻紅色錦奩拿出來給他。」

「啊?」丫鬟驚呆了,「夫人,那不是您……」

「我知道。」欒夫人打斷了她道:「這不是給他的,是叫他幫我帶給秋兒的。」

「可是,夫人,這葉家祖傳的玉簪,應該是您在小姐出嫁時候親手交給她才合適啊。」

欒夫人嘆了口氣道:「秋兒這一次回應龍堂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了,我讓這位雲公子親手把這玉簪交到她手上,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意吧。」

仙湖像一卷畫紙,遠山和雲在湖水中勾勒出淡雅的輪廓,靜默在晚秋殘陽下的光影里,直到一葉孤舟從遠處飄來,剪破了山和雲的倒影,於是白色和青色的碎片便在粼粼波光中蕩漾開來。

舟上坐著四人,一個面色黝黑的老漢,還有三個年輕人,其中一人懷裡抱著一隻青色的木匣子,一人撐著長蒿,最後一個背著一把大劍坐在那裡,正在給自己額頭的傷口上擦藥。

四人神情悲戚,都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黑面老漢對那撐蒿的小夥子道:「好了,盧方,就到這裡吧。」

小舟慢慢地停在了湖心。

老漢又對那個抱著木匣子的小夥子說道:「袁泰,把匣子給幫主。」

袁泰的表情幾乎要哭出來,但還是顫抖著把木匣子交給了雲落塵。

「幫主,這是老幫主遺書里交代的,在他死後,讓我把他的骨灰撒在仙湖的湖心,我想,還是讓你來送老幫主最後一程吧。」

雲落塵捧起那青色的木匣,慢慢走到船頭,卻遲遲不願將木匣打開。

「老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回頭看著黑臉老漢道。

老劉走到雲落塵身邊,輕聲道:「幫主請問吧。」

雲落塵低頭看著這隻樣式樸素的木匣,問道:「欒前輩英魂已逝,為什麼還是不願認祖歸宗呢?他對欒家真的沒有感情嗎?像他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死後沒有墳塋,也沒有墓碑,卻只是棲身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盒子里,淹沒在泥沙之中,想到這些,我心裡總覺得鬱鬱不平。」

老劉搖搖頭,嘆息道:「如果老幫主真的不在乎欒家,也就不會暗中庇護欒府這麼多年了,恰恰是心裡在乎,不願把麻煩帶到家裡,才寧可生前死後,都做一個無名之輩吧。」

「而且,老幫主一生都在江湖中漂泊,故去以後,還能像生前那樣自由自在地隨波沉浮,這也是老幫主的心愿啊。」

雲落塵若有所思,但他幾次想要打開匣子,卻又最終放棄了,他難過地搖了搖頭,「我不忍心。」

「只有對待不共戴天的仇人死敵,才會『焚屍揚灰』,如今欒前輩的失身已經被火化,我無能為力,但你們要我把他的骨灰撒進湖裡,我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老劉拍了怕雲落塵的肩膀,緩緩道:「那些不過是世俗之人的偏見而已,你又何必介意呢?」

「老幫主一生放浪形骸,世人皆以『焚屍揚灰』泄憤,但他卻把這當做一場讓靈魂自由的儀式,我們也許永遠無法理解他,但至少應該尊重他的遺願。」

說著,他從雲落塵手中拿過了木匣,揭開蓋子,然後將木匣拋向湖中。

雲落塵木然凝望著那些風中飄散的微塵,突然明白,原來一個人離開世界的方式,也可以這樣瀟洒。

老劉從船里拿出一壇酒和幾隻粗糙的泥碗,酒罈和泥碗都刻滿了歲月的痕迹,他把盧方和袁泰叫到近前,倒了五碗酒,他說:「一人一碗,給老幫主送行。」

說完,他自己端起一碗,喃喃道:「老幫主啊,這是你生前最愛的流霞酒,老劉敬你!」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敬老大!」盧方和袁泰都喝乾了自己碗中的酒,他們眼中盈滿了淚水。

「流霞……」雲落塵端起碗,看著碗里淡紅色透明的酒液,又抬頭看了看天邊燦爛的晚霞,似乎明白了這名字的含義。

船頭上,老劉端起最後一碗酒,灑入湖中,紅色的酒跌入藍色的湖裡,彷彿暈開又一片水中的晚霞。

遠處傳來縹緲的歌聲。

眾人迎著逐漸黯淡的晚霞望去,隱隱約約看見又一葉扁舟在夕陽下飄搖,一名女子在船頭撫琴歌唱:

「雲客散飛花,仙侶醉流霞。」

秋節將盡,雲中客已無飛花可散了,天上的神仙眷侶卻打翻了流霞酒,任這片玉液瓊漿灑滿天邊,看來無論天上還是人間,世事不可能總是圓滿的。

雲落塵嘆息一聲,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老劉點點頭,對盧方和袁泰兩人道:「我們也該回南疆了。」

盧方撐起長蒿,袁泰卻一直凝望著之前老劉拋下木匣的方向,陣陣清風吹來姑娘靈動的歌聲,一曲終了,雲落塵還意猶未盡,恍惚間覺得那歌詞有些耳熟。

他終於想起來,這也是當年南楚國第一大才子的詩作啊。

而當年寫下這首詩的人,此時卻獨自站在平丘谷最高的山頂上,他整張臉都被包裹在一張猙獰的骷髏面具中,空洞的眼窩如同幽暗的深淵,他安靜地站在那裡,黑色的長袍在呼嘯的山風中獵獵作響。

忽然,一支血箭從山下沖了上來,他輕輕抬起手臂,那支箭「嗖」的一聲飛入他的袖口當中。

山下躺著十幾具赤裸著上身的青灰色屍體,這些屍體個個都遍體鱗傷,有的是劍傷,有的是刀傷,還有一個整個右臂都斷了,看上去像是燒傷,但他們的致命傷卻都一模一樣,都是咽喉處被利器從前到后完全貫穿了。

「鐵衣幫,不存在了。」鬼面自言自語道,「可惜啊,這『化形成兵』之術,從此失傳了。」

他轉身朝向另一個方向,低下頭,彷彿在俯視著山下的什麼東西。

「好在傳送法陣還完好無損,這個結果,總舵那邊應該還可以接受吧。」

山下,那一片又一片被砍斷的樹樁,斷面已經被人修整得十分平整,這些樹樁在山下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如果從這山頂上朝下望去,就會發現,原來這些樹樁的位置排列成了一系列完整又奇異的圖案,這龐大的圖案所佔的區域幾乎可以填下一片湖泊,雖然這些圖案沒有人知道代表什麼含義,但凡是看到它們的人,只怕都要為這美妙而壯觀的傑作讚嘆不已。

鬼面慢慢走下山去,山下那片被砍伐的樹林也逐漸將自己的面貌隱匿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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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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