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魂
耳邊是模模糊糊的吵鬧尖叫,鬧得晏昭昭不得安生。
她還沒來得及聽清周圍在說什麼,就感到一股大力推了她一把。
她只覺得自己渾身冰涼,鋪天蓋地的水將她往下拉扯,和著更多驚懼的叫聲,最後歸於沉寂。
晏昭昭是被一串細碎的響聲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原是她的貼身婢女小翠正挑了她閨房裡那串價值連城的東珠門帘進來。
東珠撞在一起,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彷彿還在夢中。
她還是金尊玉貴的晏家五小姐的時候,最常聽的就是這個聲音。
比環佩清脆的叮噹聲要沉悶很多,卻意外地令人心頭柔軟。
晏昭昭可記得這串東珠,當初梁喑被貶為庶人,梁喑問她要銀子,明裡暗裡說自己沒錢興許就得死在了外頭。
她一時之間拿不出那樣多的錢財來,就將這門帘給拆成了好幾份,七拐八拐地將它當了,將銀子寄給梁喑。
現在想來,甚為可笑!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連綿不絕,如同晏昭昭心裡的恨意一般,像冒了頭的野草一樣瘋長。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正躺在一張掛著淡金色軟煙羅的架子床上,那時候襄城只有琮陽公主和晏昭昭能用淡金色,那是她的姨母,女帝梁惠賜給她娘倆獨一份的榮耀。
架子床床頭的小柜子上擺著貔貅的香爐,點了少時的晏昭昭最喜歡的鵝梨香。
晏昭昭抬頭就能看見羅漢床黃花梨的頂板上畫著一個胖娃娃,旁邊用極秀麗的瘦金體寫著「吾兒昭昭,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那個娃娃是晏昭昭的爹晏珩親手畫的。
能讓連中三元的晏家小公子晏珩畫床板的,這天下也就只有晏昭昭一人。
晏昭昭看著那個憨態可掬的胖娃娃,又覺得難受起來。
上輩子她怎麼就死了心眼一門心思想著梁喑那個混蛋,連自己的爹死了都不見得多難過。
小翠輕輕地將軟煙羅打起來,就看到那個金雕玉琢的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睛流眼淚。
「姑娘,這是怎麼了?」
小翠額頭上的大包還沒消,看上去有點兒可憐,她卻顧不得自己,看向晏昭昭的目光之中滿是愧疚擔心。
「是小翠不好,讓姑娘和大姑娘吵起來了,小翠下次不會了。」
小翠看上去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自己還是個丫頭,卻要照顧垂髫之年的晏昭昭,屬實不易。
晏昭昭還沒反應過來。
她眼裡還有淚,偏過頭去看小翠的時候,只看到一張年輕天真的臉。
小翠也死了很久了,她沒跟自己幾年,就被晏芳華的小廝失手打死了。
又是晏芳華。
其實現在回頭想想,晏芳華從一開始就沒有給她留下一條活路。
她可真是瞎了眼,又蠢又笨才以為她是自己的好姐姐,還將她引見給梁喑。
那時她為了梁喑累得形容憔悴,又殘又啞,而晏芳華卻是一朵悉心照料的金貴花兒,將她碾壓地體無完膚。
興許梁喑從那時候就開始與晏芳華暗通曲款,最後還一起殺了她。
妙,太妙了。
晏昭昭將手握地死緊,修剪圓整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小翠,別哭。」
晏昭昭不由自主地想要說話,須臾又想起來自己也啞了很久了。
但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軟軟糯糯的,稍微有點兒口齒不清。
晏昭昭並不是喜歡做夢的人,捏在手裡的錦被既柔軟且溫暖,眼前的一切都真實極了。
她不由得一下子坐了起來,肅起臉色問一邊的小翠:「是什麼時候了?」
「申時一刻了,小姐仔細些,起的凶了頭暈,您燒了兩天了,滴米未進。」
小翠將晏昭昭扶起來,往她身後放了個軟枕,又拿了乾淨的衣裳過來替她換上。
「不是這個,今年是舜德幾年了?」
舜德是她姨母的年號,晏昭昭知道這位精明的女帝會在自己十四歲的時候忽然病故,那一年是舜德二十三年。
小翠年紀還小,並不多麼機敏,只覺得姑娘應當是病懵了,便一邊替她換衣裳,一邊說道:「舜德十七年,姑娘起來要喝粥還是用點心?」
晏昭昭已經反應過來了,她低頭看自己藕節一般白嫩嫩的手,又左右打量了一眼屋子裡的陳設布置,尤其是看到遠處那晃悠著的東珠門帘,心裡已經有了譜。
若非是她上輩子太過愚蠢下了地獄,就是如同那些哄騙小娃兒的話本子里寫的那樣,她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
屋子裡的陳設比她後來去陪伴梁喑的時候好太多了,到處是雕工精緻的海南黃花梨,被貶為庶人的梁喑可從來都用不起這些。
昭昭轉頭又看到一邊眨巴著眼睛的小翠,她額頭正中央有一塊兒淤血大包。
她已經可以確定這是什麼時候了。
她回到了垂髫之年,離上一世她死的十六歲還有八年。
三月初,她和大房的嫡姐晏芳華鬧了矛盾,爭執中不小心落了水,發了風寒,連續燒了好幾日才好。
小翠也在這件事兒里被打了幾巴掌,跌破了額頭。
雖說時光倒流重生年少時是多麼荒謬離奇的一件事情,晏昭昭卻覺得慶幸。
她還小,娘親爹爹還沒死,也還沒有遇到混球梁喑,那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管究竟為什麼重生,晏昭昭的心裡都是高興的。
她壓了壓自己的心口,平息了一下急跳的心,唇角便不禁漫出一絲冷笑。
蒼天開眼,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上輩子那些混賬渣滓,這輩子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葯和膳食都一塊兒上了罷,喊翡翠去安排,你替我梳妝。」
吃藥病才能好,用膳才能有力氣,她才有本事去把那起子不要臉的人一個一個地揪出來。
半大的女孩兒坐到梳妝鏡前,看著那張幼軟而嬌俏的臉,抿出一個酒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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