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萬應之法

第二十章 萬應之法

日子對徐勝而言,好像又恢復了平常,在別人眼中他仍是那個有些愚鈍的教書先生。然而細微之處的變化,只有他一人知曉。

最近,徐勝不常做夢了,一月之中與那黑衣人只能「相遇」一兩次,而且他覺察到黑衣人似是有什麼心事,總是苦著一張臉,陰鬱到了極點。

他與黑衣人相熟卻並不相知,兩人時常爭鬥,徐勝可沒少受黑衣人的折磨。按理來說,黑衣人難受,徐勝應當高興才對,可事實上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反倒是發自內心地為黑衣人擔憂了起來,雖然他自顧無暇,而且那擔憂看上去的毫無道理。

不只是黑衣人,許麗子對於徐勝也發生了變化。那是一種微妙的改變,外人不大看得出來,當事人卻心知肚明。

徐勝與許麗子原先勉強算是師徒,雖然並不生分,但日常除卻談論書典,兩人幾乎無話,就是有些隻言片語也都是客套之詞,大抵等同於廢話。

現如今,兩人的交流慢慢多了起來,許麗子時常會問一些學術之外的問題。聽上去像是請教,但她那深切的眼眸和調皮的姿態卻一點也不像虛心求教的學子。

徐勝不是個聰明人,卻也沒有蠢到哪裡去。

他當然明白是為什麼,也能揣測出幾分小女子的心意。不過,他只能裝作不懂。

對於現在的情況他不是沒有預料,只是當其真正來臨時,才猛然驚覺,竟是那般的措手不及。

說不歡喜,那是假的,但歡喜之外則是無邊無際的憂愁。

徐勝沒有辦法不憂愁,如今他的處境實在和兒女情長不大適宜。那怪人如同一隻野獸,一直潛伏於黑暗,時常注意著他。

至於他的下場,又能好到哪裡去?觸怒一個可以隨意更改劉、許兩家意志的大人物,徐勝自嘲:難道還有活路嗎?

況且,就算沒有怪人,徐勝也不認可自己會與許麗子衍生出什麼情愛。

因為,他是自卑的。

刻在骨子裡的自卑。

許麗子的身世與美貌遠不是徐勝能企及的,在他的心裡,許麗子應當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天神一樣耀眼的人。也許是某個驚才艷艷的文士、也許是某位高官家的溫良公子、也許是武藝超群的江湖遊俠,但不論是誰,都絕不應該是他。

他沒有父母,沒有前程,還有一個背負罪名的兄長,休說許麗子了,便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徐勝也害怕誤了人家。

許麗子經常因為徐勝的木訥而不快,但是良好的修養與溫和的性子,讓她從來沒有顯出分毫。

徐勝倒是希望她能顯現出來。許麗子越是隱而不發,徐勝就越加愧疚。

......

黑衣人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徐勝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盛,他有預感,當黑衣人徹底消失之日,大約也就會是他殞命之時。

那個時候,應該不會久了。

......

夜裡,徐勝如願以償又見到了黑衣人。他看上去很憔悴,面容慘白,雙眼血紅,眼中似有無盡的怒火,還有......驚慌。

「怎麼了,你?」徐勝預感不妙。他覺得黑衣人同他一樣都到了大限將至的時刻。

「這一次,大概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黑衣人苦笑著,聲音嘶啞,「我知道你不單是我夢中人那麼簡單。」

「你亦是如此。」

徐勝明了,黑衣人與他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處在不同的時空里,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產生了「交感」。

「有些話我憋了好久,只是礙於身份無法向他人訴說,如今我快要死了,能否聽我傾訴一番?」

「請講」

聽聞黑衣人即將殞命,徐勝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強烈的無力感,隱約感覺那是無法阻止的必然。面對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大抵多數人都不會拒絕。

「我......」黑衣人頓了頓,欲言又止。他掙扎著,許久終於出聲,哽咽著說道:「我是個罪人,真的有罪。我的母親......被我的生身父親所誅,我最痛恨的人就是我的親父,我恨不能食其血肉!然而,每一天我都跪倒在他的腳下。為了報復他,我十三歲的時候就玷污了他的愛妃,他最小的孩子其實就是我的血肉。我親手勒死的那個宮女才是我一生最愛,可是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得不死。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災難,老實說,我並不怎麼反對,相反還有些認同。醜惡的一切早就該毀滅了,也包括我自己。」

「你......!!」

徐勝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一時呆若木雞。對於黑衣人的身份,他有了些猜測。

「宮女」、「妃子」這些辭彙幾乎道出了黑衣人的身世,結合碑文與那怪人的一些陳述,徐勝差不多可以認定,所謂黑衣人——就是大旭王朝的末代皇子、亡國儲君。

兩個相隔千年、長相相似之人,竟然通過奇特的「夢境」形式,交會在了一起。

不得不說,實在是神妙。

「我這一生是沒有朋友的,沒有人敢跟我做朋友;親人間的血緣早已被權力所蒙蔽;至於愛情,那更是不敢奢求之物。」黑衣人悠悠說道,面無表情,正對徐勝,語氣很是生硬,「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雖然你我沒少打鬥,但你確實是唯一一個對我不設防備,沒有迫害之心的人。也是可笑,臨死之際,你竟是我惟一一個可以傾吐心腸的人。」

「這是我的榮幸。」徐勝默默聽著,不覺間眼睛有些濕潤。雖則他與這黑衣人一個在廟堂,一個在鄉野;一個在過去,一個在現在,但兩人的心境多少有些相通。

徐勝也是沒有朋友的,他曾有父母的寵溺,而今也是失去了;至於愛情,他又何嘗敢去企希?那黑衣人處在深宮大院,生於皇室之家,被權力所迫,身不由己。然而徐勝呢?他不也是被人操控,行不由心嗎?

這大抵也算是一種緣分,一種可悲的緣分。

黑衣人說完一切后,似是解脫了一樣,兩眼空洞,神色卻是舒緩多了。

「還有......」黑衣人有些遲疑,臉上陰晴不定,似乎處於極大的糾結之中,不知如何抉擇。

「但講無妨。」徐勝輕聲說道。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順從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支持與鼓勵。

「算了,不說也罷。」黑衣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也好」徐勝並不強求。

黑衣人慢慢背過身去,先是前行兩步,然後猛然間回頭,神色猙獰至極,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厲聲說道:「我可以送你一場造化,但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徐勝剛回答出口就懊悔不已,實在不該答應的。黑衣人的造化哪是那麼好得的?他的請求也絕不簡單,況且徐勝清楚的知道自己處在怪人的監控之下,那造化最終八成會落入怪人之手。

拿到造化之後的怪人呢?難保不會翻臉無情。徐勝估摸著,所謂「造化」八成就是怪人心心念念之物。

「來了」

許家禁地中,怪人舔著舌頭,一臉的期待。他沒有想到,「造化」竟來的這般容易,原先他還布置了一套計劃:教給徐勝「攝魂之法」,再藉由許麗子脅迫徐勝,讓徐勝抽調黑衣人的記憶。

現在,不需要了,那「造化」似乎觸手可得。

「兩千年啊,那『玩意』終於要出世了。誰也不會想到,最後會落入我的手中,哈!哈!哈!哈!」怪人不住大笑,撕心裂肺,狀若癲狂。

......

「你過來」

蒼白天地中,黑衣人招呼徐勝上前,他的眼中是磐石一般的堅毅。

「嗯」徐勝低著頭,緩慢卻鄭重的前進兩步。此時此刻,他從黑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曾遇到過的、凌厲無匹的霸道之氣。他不敢與黑衣人對視。

「我,大旭王朝第三十六世子孫——木懷瑾,傳功於夢中之人,列祖列宗莫要怪罪。」黑衣人聲如洪鐘,嚴肅異常。他不待徐勝有所反應,一巴掌直接拍在其腦門。

這一掌拍的徐勝腦瓜生痛。不過,還只是個開始,更痛還在後面,龐大而又繁雜的信息順著木懷瑾的手掌,源源不斷地沖入徐勝的腦海。

他覺得腦袋要炸掉了!

荒林大澤中一刀開山,

無邊雪原上一劍穿天。

浩瀚汪洋里一指斷浪,

無盡火海中一目分焰。

長劍銹跡斑斑,斧刀斷做兩半。銀槍染血金戟殘,白骨烏墳一縷煙。

亦或者,拳震山河、腳踏星海、橫指平岳、豎掌划天。蒼龍騰空一聲笑,白虎睥睨卧絕巔。朱雀死灰復又起,神凰香木月夜燃.....

一幅幅圖景,似真似假,如夢如幻。圖景越來越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抽象,最終一幅幅圖景變成一個個動作。動作不斷變幻,又化成了一個個符號,符號拼接在一起,匯成了一個點!

只有一個點!

凝神看去,那點又分化成了一個個符號,一個個動作,一幅幅圖景。

武道總綱!

萬應之法!

徐勝的腦海中轟然出現了八個大字,心神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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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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