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久別重逢
老者的猜想其實不錯,千里之外的中州南郡的一個小村莊中,還真有一人與他在同一時刻發出了相類似的星夜遐思。如果老者得知的話,依著他的性子,八成會乘風駕雲,拍著大腿,哼著歌,興奮至極,驅馳前往,引以為忘年之交。
不過有一點,老者卻是錯了。那所謂的有緣人非但不是吃飽了撐了沒事幹,反而是飢腸轆轆,餓得半死不活。
「啊呀!」
當徐勝醒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張大臉湊近。他大叫一聲,慌忙之中從大青石上滾落,呻吟兩句之後,定睛觀瞧,正是熟人。
「李,李叔」徐勝連忙翻身站起,訕訕地笑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說勝子,怎麼回事呀?有家不回,怎麼跑到石頭上睡覺了?」
「那個......」徐勝捏了捏鼻子,低下頭,小聲地說道:「昨天夜裡星星不錯,我外出觀賞,沒想到走到這裡渾身乏累,我就坐在石頭上休息了會兒,一來二去的就睡著了。嗯,沒錯,就是這樣。」
「你這孩子」李大叔笑了笑,不置可否,回頭看了看院子,在那有一道炊煙升起。
「勝子還沒吃飯呢吧?來我家將就兩口吧。」李大叔隨口詢問道,聽上去不像邀請,更像是客套。
「行啊,可以,咱趕緊走吧。」徐勝的反應比較激烈,著實讓老李有些詫異。
「那......那走吧。」李大叔有點無語,還沒見過這麼不客氣的人。
待兩人回到了老李家,飯剛做好。正所謂: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徐勝暗自竊喜,表面卻是異常淡定。
「老婆子」李大叔一推開門便扯著嗓子嚷嚷:「勝子來家了,多打一碗飯吧。」
「唉」廚房裡有人應承著。
不多時早飯上桌,實在簡單,烙餅稀飯,連個鹹菜就沒有。可是徐勝看在眼裡,就跟見了山珍海味,鮑魚燕窩似的。
「勝子啊,不知道你要來家吃飯,連個菜都沒預備,真是不好意思。」李大娘笑著,反倒讓徐勝有些害羞。
「沒事,這挺好的,只要是大娘做的我都愛吃。」徐勝笑著說道,伸手就抓向了烙餅。
「嗯!?」李大娘明顯一愣神,心想:徐勝這小子啥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哎呀!」不經意間徐勝大叫一聲,繼而捂著手指,一臉窘迫。
「咋了?」
「燙。」徐勝的聲音不咋大,聽上去很是難為情。
「燙你就慢點吃。」李大叔看著徐勝說:「又沒有人跟你搶,急個啥?」
「不急,不急」徐勝吹了吹手指頭,巴不得尋個地縫。
既然烙餅吃不了了,那就喝粥吧。說實話,人對於水的需求始終是甚於食物的。
可惜手一碰,徐勝就明白了,這粥也是喝不得的,同樣太燙。
這可真是惱人。打個庸俗而又不太恰當的比方,這就好比一個半大小子夜裡忽然有些焦躁,幻想著能來個美人。其實也就是想想,沒料到還真來了一個,那個激動呀,衣服都脫乾淨了,那女的忽然來了一句:「那啥,我日子不對,再等兩天吧。」
憋屈死人。
那能怎麼辦?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等著唄。
好一會兒,徐勝有一搭沒一搭跟李家老兩口聊著天,說的都是些老詞,無非是勸他租個幾畝田,放下書冊,好好乾活,好賴養活自己。一來是餓,二來也是心煩,徐勝只是嗯嗯啊啊,言不由衷的應答著。
約莫差不多了,徐勝端起了粥碗,看著嫩白嫩白的顆顆米粒,竟然有些激動。
「徐勝不好了,你哥回來了」就在此時,一道長音忽然響起,在村中回蕩。
「啪」
碗碎了,粥灑了一地。
當徐勝急急忙忙的趕回家時,他那個比他高了整整一頭的大哥正倚在門口,沒心沒肺地大笑著。樣子沒變,倒是黑了不少。
「老弟」徐猖的聲音很爽朗,並不很大的年紀嗓音卻異常蒼涼。
「哥」徐勝應承著,聲音不大,但任誰都聽得出他情緒波動可不小。
五年,整整五年。自從父母辭世后,哥倆就沒見過面。就算那次徐猖從牢里放出來,他也沒回家瞅上一眼。徐勝認為他哥早就將他忘了,或者已然不將他看作兄弟。
「對不住了」徐猖看著徐勝,仍舊笑著,「這些年苦了你了」
「唉——」
長嘆一聲,徐勝一時無言,心中百味雜陳,半晌後方才開口:「回屋說吧」
回到屋裡的徐猖並不說話,徐勝自覺有理,也不吱聲,兩人就這麼干坐著,半天也沒放一個「屁」。
「說吧,這次回來幹啥?」到底是徐勝年輕,少不更事,率先沉不住氣了。
「自然是回家看望一下老弟你呀。」徐猖嘿嘿一笑,一伸手,從懷來掏出一個小包裹,打開后,黃燦燦的一團明光。
徐勝凝神看去,只一眼,嚇一跳。
明晃晃的幾根金條。
「收著吧,算我賠不是。」徐猖仍舊笑著,語氣卻分明容不得人拒絕。
「不要」徐勝定了定神,語詞也很堅定:「殺人放火得來的,我可受不起。」
「哈!哈!哈!」仰天大笑,徐猖開心的簡直要飛起來了。笑了好一陣兒,徐勝也不理他,徐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方才說道:「我早知如此,老弟呀,你雖然是笨了一點,但是為人清白。你放一萬個心,這些金子的來路絕對光明正大,沒有一點問題。」
「光明正大?」徐勝鄙夷地笑了笑,然後說道:「難不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差不多」徐猖壓了壓嗓子:「許家給的」
許家!
徐勝心裡咯噔一下,只覺駭然不已,自己這個大哥什麼時候跟許家扯上關係了?
許家,那可了不得。南郡第一家,素有「南都半壁」之稱,家財無盡,權勢滔天,便是在整個中州都是數一數二的,就連小孩子、乞丐也時常在街面上哼著歌詞:
南郡中州第一城,
許氏城中頭一家。
良田能有十萬畝,
房屋千間往上數。
公卿將相多交接,
豪門大族爭攀附。
行道並駕十匹馬,
回首身後百餘夫。
「許家給你錢作甚?」徐勝疑惑,繼而一拍桌子,大吼道:「哥,你該不是把許家給搶了吧?」
「噗!」徐猖一口氣沒憋住,揉了揉腦袋,無奈地說道:「你也真是看得起我,況且我要是真把許家搶了的話,也不會只有這點破爛了。」
「也是」徐勝緩了口氣,略帶疑問地自言自語道:「按理說許家門高,怎麼也不該給你錢啊!?」
「小看我了不是!」徐猖得意地昂著頭,神氣十足地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幫了他們一個小忙。」
「什麼忙?」徐勝很是好奇。
「不說」
「料想也不是什麼好事。」
「那你隨意。」
「那這次回來還走嗎?」
「嗯」
「什麼時候走?」
「馬上?「
「那,走來后還會回來嗎?」
「也許......」
也許,也就是說不準,也就是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徐勝咧了咧嘴,似乎有千言萬語,終究還是化作了一句:「祝你好運。」
「多謝」徐猖終於笑不出來了,低著頭,看不出來神色如何。
「不說那些了。」徐猖抬起頭,仍舊笑著,輕聲道:「我餓了,做些飯吧。」
「那個」這次低頭的換成徐勝了,他又窘迫了一回,翁聲道:「其實我也挺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