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互瞞心思
服裝廠越來越忙,工作時長也越來越長,縫紉機的針不停地穿過下方桌面的布料,上方懸空的五顏六色的線軸不停地在轉動,由大到小;然後再由大到小,像太陽一樣,升起到降落,升起又到降落,沒完沒了,重複再重複。
加班到後半夜的賴小川因為打盹,鋒利的針直接穿透賴小川左手食指,還好沒有傷到骨頭,去醫院包紮了一下,吃了點消炎藥回服裝廠繼續工作,這種傷在廠里很是普通,廠里的規定是,即便斷了一根手指,只要不再流血,就能繼續幹活。
幾天後,賴小川的『傷勢』倒是好多了,除了手指包著紗布像個蠶蛹一般之外,其他的完全沒有事。
賴小川坐在縫紉機前走著流水線,突然就被犀利嫂叫去辦公室,讓她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幹什麼?」
犀利嫂:「去工作。」
「去哪工作?」
「劇組。」
「為什麼?」
「缺人。」
賴小川一臉不知所以然,站在原地也不動彈,只是瞪著犀利嫂。
「瞪我幹嘛?設計那邊缺人,要從廠里挑一個會做衣服腦子轉得快的人,我就想到了你。」
賴小川擺手說:「我腦子轉的一點都不快!」
犀利嫂根本不搭理賴小川,拽著她讓其快快收拾行李離開。
賴小川寧死不願意,犀利嫂問為什麼,她這才說出原因道:「我想做廠里副組長。」
「你去劇組升的更快,指不定回來就做副組長了。」
賴小川又問犀利嫂:「我什麼時候回來?」
「完成工作后……估計……也許很快就回來了。」
賴小川想了想,這才妥協,快速收拾了行李,上了一輛小轎車離去。到了之前第一次來的酒店,黃老師給她交代了關於工作的注意事項然後囑咐說:「以後在組裡跟著自己,如果自己不在,關於衣服上的問題,自己能解決就解決掉,解決不了就打電話給我」。
賴小川迷茫的點了點頭。隨後,黃老師進了一間很大的套房,裡面人很多,泓世正坐在化妝鏡前補妝。
泓世透過化妝鏡看到黃老師和一個女生正往自己這邊走來,正要別過頭去,立馬又回看了過去,黃老師後面的女人很是眼熟,他擰著眉頭想了想,忽然冷哼一聲,身後的女人就是朝自己扔石頭的人。
黃老師笑的像一朵蒲公英一樣溫柔走到了泓世邊上,互相寒暄了幾句。
泓世蹙著眉頭指著賴小川問道:「這是?」
「這位是……介紹來的,叫賴小川,他的設計助理。」黃老師在『這位』兩個字後面停頓了一下,似乎不想說明白是哪一位。
泓世『嗯』了一聲,斜眼瞅了一下賴小川。
賴小川對泓世的『斜眼』,從容的看了過去,微微的鞠了個躬,以作為禮貌回應。
泓世嘴角牽出一絲莫名其妙的笑,在賴小川的眼裡,這是奇怪的,不懷好意的笑,心裡防禦功能瞬間啟動起來。
當天晚上,賴小川鉚足了勁把泓世所有的戲服顏色、款式、長短、怎麼穿、怎麼脫、各種袖口紐扣的扣法等等全部記在了腦子裡,然後把黃老師給自己筆記本上標的東西全背了下來,最後連劇本都開始看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化妝間里傳出了歡聲笑語,賴小川則一人站在門口喝著豆漿。
一個小時后,精緻妝容的泓世大步出了門,後面跟著助理,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單眼皮,長相溫的女助理對賴小川說:「小川,咱去穿衣服。」
賴小川在前面帶路,帶著泓世走向服裝間,服裝間里站著賴小川、泓世、泓世的助理以及服裝助理。
房間里有八大桿衣服,泓世站在鏡子前仔細打量自己的面容。
賴小川拿著一套深藍色西裝,走到了泓世旁邊,小聲說道:「泓先生,黃老師說今天先穿這件。」
泓世從鏡子里瞧去說:「我不想穿這套,能不能在符合情節設定上,可不可以換別的?」
賴小川聽完后,腦袋瞬間『嗡』的一聲,什麼情節設定,自己完全聽不懂,賴小川腦子被掏空一樣,腳下的感覺也是木木的,整個人瞬間恐慌起來。
過了十秒,賴小川看向服裝助理,以此尋找幫助,服裝助理剛想說話,泓世伸手示意她別說話。
泓世露出溫和的笑容問:「怎麼了?設計!」
賴小川咽了口唾沫,泓世盯著賴小川咽唾沫的喉嚨,上下不自信的動著,泓世立馬露出了看似友好卻不是真正和藹的笑容。
賴小川知道他出了自己的緊張,想要自己難堪。於是立馬露出了陽光般的微笑說:「如果按照情節設定的話,備選可用黑色的西裝。」說完賴小川就從杆子上取下黑色西裝拿給泓世過目。
泓世把手上的深藍西裝外套脫給了賴小川。
賴小川把黑色西裝掛在換衣間里,說:「請進去換衣服吧!」
泓世雙手插在褲兜口袋裡側身進去。
試衣間關上的瞬間,賴小川深深的呼了口氣。站在旁邊的服裝助理用手拍拍賴小川的後背,以作安慰小聲說:「泓老師挺好的!」
站在另一邊的泓世助理也安慰道:「我家老闆真的挺好的!」
賴小川也沒有任何錶情,無奈回道:「看出來了……真的……很好!」
服裝助理拿起黑色西裝外套正要幫泓世穿,泓世用手擋了下來,說:「讓……設計幫我穿。」
賴小川接過衣服幫泓世穿好后,伸手把領帶套在泓世的脖子里。
泓世一直盯著賴小川,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賴小川突然抬起冷漠的眼睛,語氣平靜的問泓世:「泓老師,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你臉挺白的。以後,你幫我穿衣服。」
賴小川被他說的話搞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說的話,於是和善從容的回答:「好的,很是榮幸。」
站在邊上的助理互相使眼色,也不明白到底老闆在想些什麼。
泓世剛前腳離開服裝間,賴小川後腳就大大的鬆了口氣,以後她所要面對的人,對她來說有點招架不住,至少以現在的狀況。她閉上眼睛,順著牆緩緩的蹲在身去,賴小川有點膽怯,畢竟從小就沒有接觸過社會,剛從裡面放出來,就要面對著各色人。於是她立馬給甄子平打去了電話,說了自己的事,甄子平那邊傳來很不自然的語氣,十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有人拿著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樣。
「甄子平,你沒事吧?」
甄子平回:「挺好的,小賴,你要加油!」
賴小川也說不出甄子平那不對勁,倆人倉促的說了兩句后,就掛了電話。
她思考了一下,又給第二個『求助者』打去:「剛剛打電話給甄子平,我怎麼覺得……變得很溫和,很平靜,不像平時嘻嘻哈哈的。」
方圓:「是嗎?有嗎?」
「你男朋友有什麼變化……你都沒有察覺嗎?」
「行了!你別給我說他了,你在劇組怎麼樣了?設計助理小姐。」
賴小川倒出自己的苦水說:「我得望聞問切才行,我有點害怕……泓世,他總是對我……」
「對你……什麼?」
「我有一點點招架不住的感覺……方圓我覺得那個泓世……有點邪氣,好像……客氣中帶著敵意,溫和中帶著刀光,我現在想回廠里,我想坐在縫紉機前……」
電話那頭的方圓也不接話。
賴小川:「你說話呀!」
「現在我也幫不了你,你是廠里派去的。」
「我的第六感感知,此行有點坎坷。」
方圓鼓勵賴小川說:「你就當取經了,想想唐僧變成佛之前,要經歷各種妖魔鬼怪的攻擊,你就把自己當成唐僧,你要取得真經!」
「我不是唐僧,我是人;他也不是妖魔鬼怪,他是人;我也不取經,我要工資。現在是人對人,不是仙對妖!」
方圓那邊嗯嗯唧唧半天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賴小川只聽見「加油,努力,我還要畫圖,不聊了,再見,愛你。」方圓就掛了電話。
「你們倆怎麼就知道讓我加油,我油桶里都沒油了,加自己的脂肪呀?」
劇組現場,路兩旁停了六輛房車,三輛三輛對立停在一起。泓世和『跟班』們全在上面,賴小川自己則打著一把黑傘站在房車門邊。
不遠處,戴著帽子的手裡提著兩大紙袋的冰咖啡男生走到房車門口,扭頭打量了一番打著黑傘的賴小川,隨後徑直上了房車。
「這麼熱的天,你把一個女生放在外面不太好吧?不就是她把你的頭盔弄壞了,就就對她有偏見。」(日語)
泓世回:「我沒說不讓她上來!」(日語)
「你也沒說讓她上來!」(日語)
泓世和天海佑霖是親戚關係,天海佑霖來中國的原因,第一是有一個中日混血的叔叔泓世,第二就是簽給了易銘,很多工作得在上海進行,兩年前終於算是半居住在上海,做起了來回飛的生活。天海佑霖是泓世的親侄子,倆人的關係很好,天海佑霖從小就會作詞作曲,易銘就把他簽了下來,泓世很不開心,他覺得易銘搶了自己的人。
天海佑霖推開房車門,從房車裡伸了個頭出去,用溫和不標準的普通話說:「你上來吧,外面好熱的。」
賴小川抬頭看著伸出頭的大男生,他在太陽光照射下讓賴小川覺得晃眼睛,她低下頭道:「我不熱!」。
男生笑了笑慢吞吞的又說:「上來喝杯……冰美式(si)」
熟悉的話語讓賴小川再次抬頭看向男生,她想到了咖啡店的『小夥子』。
賴小川咧著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男生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喝著咖啡的各部門的人在旁邊有坐有站,賴小川坐在房車門邊的小板凳上,她環顧看了眼房車裡面,很大,洗手池、冰箱、書桌,設施全套。
「我叫佑霖,你叫什麼?」
泓世嘴裡吸著咖啡,對著天海佑霖『咳』了一聲。
賴小川回道:「賴小川。」
天海佑霖:「小川!」
賴小川點了點頭。
泓世插話道:「別沒事找事做,這樣的女孩等著你這種人上鉤。」(日語)
好多年沒沒聽過日語的賴小川,此時的日語現在聽來很是熟悉又悲涼。
小的時候,她總不願意學習各種姥姥要交給她的語言,她覺得很無趣。姥姥卻不以為然,她想讓自己的孫女學很多東西,想要把她培養成才,想要讓她牛氣的活著,可姥姥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孫女卻悲涼的過著,她所寄托在賴小川身上的希望完全消失在時間裡。賴小川自覺對不起自己的姥姥,她想起從小對自己敦敦教誨的姥姥,想到了一直和自己用日語、法語、英語無障礙交流的姥姥,眼眶不由的紅了起來。
天海佑霖反駁泓世說:「看樣子你是遇了很多這種女孩!」(日語)說完,正要拿冰咖啡喝,泓世立馬搶過佑霖剛拿起的咖啡,指著他的心臟的部位說:「你這裡不太好,你不怕興奮過頭啊?」
天海佑霖只好鬆手。
泓世繼續補充說:「我是善意的提醒你,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日語)
天海佑霖:「謝謝!」(日語)
賴小川冷眼盯著那個滿嘴裡說自己不好的男人,泓世對天海佑霖又說:「你看看,她又在看我。」(日語)
賴小川嘟嘟囔囔的說道:「騷包鬼!」
天海佑霖回:「是你先看她,她才會看你的。」(日語)
「她看起來乖巧,太會裝了,你見識過她的囂張嗎?」(日語)
賴小川完全不知道泓世為什麼對自己的怨恨那麼大,字字針對自己。
「這叫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日語)泓世繼續說。
「你不要帶有色眼睛看人,你對他們為什麼就很和善?天海佑霖示意了周圍的各部門人。
「他們為我工作!」(日語)
「她也是為你工作的。」(日語)
「你不要總幫她說話!你不怕她向你撲來啊?你甩都甩不掉。」(日語)
天海佑霖無奈的笑了笑說:「可笑!」(日語)
賴小川向泓世翻了個白眼泓世,被正瞥向自己的泓世看見。
「她剛剛又翻我白眼,早上在服裝間的時候還泓老師、泓老師的親切的喊著,現在就變了臉。」(日語)
「因為你又在打量她!」(日語)
「天海佑霖先生,你怎麼一直幫她說話?」(日語)
賴小川眼眶泛紅,她吸了口鼻涕,拿著黑傘起身開門出去,然後重重的關上門,這關門聲很是響亮,把正在辯論的叔侄震的一激靈,互相看了一眼。
天海佑霖:「你怎麼像個小孩子?」
「因為我還沒老。」
天海佑霖蹙著眉頭不說話。
泓世問:「怎麼了?」
「她好像……能聽懂我們說的話?」(日語)
「你又想多了!她要能聽懂,就不會被易銘調到這裡,他自己就留著做翻譯了。」(日語)
泓世不想再說下去,轉頭對自己的助理說:「你去問一下組裡多少人,買冰咖啡,就這個牌子的,再買點漢堡。」
助理點頭答應。
天海佑霖囑咐說:「你別胖了!」(日語)
「先解饞再說!」(日語)
賴小川打著傘依舊站在了門旁邊,她覺得好冷,這麼熱的天,她頭一次覺得心裡冷的慌。
天海佑霖伸手拿起賴小川另一隻沒有打傘的手,把冰美式放在賴小川的手裡,她立馬把握在天海佑霖手中自己的手抽走,冰美式灑在了地上,濺到了倆人的鞋上,倆人都沒有動,只是盯著流在地上的咖啡看,很快,冰塊在地上融化開。
「對不起,我碰到你的手了!」賴小川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唐突,又說,「謝謝你的……冰美式(si),但冰美式(shi)對我來說真的有點……涼,我胃不太好。」
「這上面已經有帳篷了,怎麼你還打著傘?」
「陽光太強了!」賴小川的手緊緊的攥著傘把,手上的汗順著傘把往下滴答滴答的掉落。
彬彬有禮的天海佑霖一字一字很不標準的問:「那我下次帶巧克力派,你要不要吃?」
賴小川的眼淚噼里啪啦的滴在滾燙的地面,水泥地上蒸騰起小小的氣體,然後被瞬間蒸發掉。
「謝謝你,巧克力對我來說……又太甜了,我……去上個洗手間!」賴小川打著黑傘扭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