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家村的日常(五)
王秋生家這天的晚飯吃得比平時要晚一些,因為趕集的王家旺回來時有些晚了。王玉竹做好晚飯後,就先給兒媳婦秀麗盛了一份端進了房間,因為她不便下炕,所以提前吃了晚飯。
聽到兒子女兒從屋后回來的談話聲,王秋生這才點著了煤油燈,拿出一根縫衣針特意把燈芯往外撥了撥,整個房間頓時變得通亮。王玉竹端起小方桌放在炕上,隨後依次把飯菜從廚房端了過來,只等兒子女兒拴好騾子回來開吃。
就在這時,家旺家梅從大門口進來了,只聽得家梅道:「哥,你都給我嫂子買了什麼,趕緊拿進去讓我嫂子高興高興。」
王家旺回道:「你嫂子和孩子用的東西都提前買好了,我今天主要去買了點之前漏買的東西,還是高大嬸想到的,今天鎮上正好逢集,所以就去了一趟,不然等到下個逢集日,又得三天時間。」
「你倆嘀咕什麼呢,趕緊把東西放下洗個手回屋吃飯,秀麗已經吃過了。」王玉竹聽到聲音後走出來說道。她邊說邊從廚房端了半勺水倒在了臉盆中,又從熱水壺倒了點熱水摻在了裡面。
對王秋生家而言,不得不說這是一次家庭大團員,不僅出嫁的女兒回來了,而且自己也添了一個孫子,這頓晚飯,他們吃的相當開心。關於王小安的滿月酒,一家人達成了一致,決定不舉辦。至於秀麗的娘家人,則由秀麗與家旺後續再去解釋。秀麗的爸爸方正,向來是一位開明之人,他一定會支持女婿家的決定。
寧靜的夜晚過後,新的一天又來了,第一縷陽光最先照到了高高聳起的山頭,沉寂了一夜的王家村漸漸恢復了熱鬧。王秋生習慣性的早早起床了,簡單的洗了把臉后,去廚房拿過來一個碗,用手將饃饃掐成小塊放在碗里倒上熱水,這碗開水泡饃就是他的早餐。
他的動靜很小,但還是驚醒了王玉竹和女兒家梅,隨後她們二人也起床了。炕很大,每次家梅回娘家,都是和父母同睡一個炕。因為住的時間短,另外一件房間的炕是涼的,也很潮濕,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去別的屋住了。
王秋生吃完早餐,對妻子和女兒說道:「咱家今年種麥子的預留地第一遍已經耕完了,可以緩幾天了,我去放牲口。家裡還有一袋幾年前種的糜子,讓家旺上午拿去村口用石臼把皮舂掉,給秀麗熬粥喝,這東西營養好可以補身子。」
王玉竹回道:「好多天前我就用簸箕簸好了,正好那天太陽也好,曬了半天,你不說我差些忘了。」
說畢,王秋生就趕著自家的牲口出門了。出村沒走多遠,他的一雙布鞋就被路邊花草上的露水打濕了。大顆大顆的露珠,宛若下過雨一樣,這也暗示著又將是一個大晴天。
王老漢最喜歡放牧的地方就是村后的山坡,看著牲口安靜的啃草,他便可以爬到最高處居高而望,但不論如何張望,遠處依然是望不透的重疊著的大山,近處的還可以望到山上的樹木,遠處的望過去只隱隱約約看到山的輪廓。他來到太陽照耀的地方,坐在自己帶的小木凳上,把濕透了的鞋子脫掉,放在一邊讓其充分吸收陽光以便快些晒乾。
約莫過了半小時,村裡放牧的後生們才打著哈欠趕著牲口出發了,此刻的陽光已經照進了村子,村裡周邊樹木的枝葉似乎又繁茂了許多,鳥兒們啁啾不斷,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到處彰顯著生命的活力。
王家旺吃過早餐,把家裡那袋糜子分成了兩份,扛了半袋拿著笤帚與抹布來到了村口的石臼處。王家村的這個石臼,是有些歷史的,石臼之堅硬和石臼之大,在附近幾個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沒有哪一個石臼可以與之媲美。
據村裡老人們的回憶,石臼最初是從後山背面的一塊地里發現的,一村民在耕地的時候受到了阻力,以為是個不大的石塊,就喝住拉犁的牲口拿起钁頭開挖,本以為挖幾下就可以解除障礙繼續耕地,可結果在開挖的過程中發現那並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而是一個超大的石臼。
在那個不知道挖掘機是何物的時代,僅憑一人之力要挪動石臼,簡直是天方夜譚,回到村以後,耕地的村民將此事告知了村裡人。待到深秋時節農忙過後,村裡德高望重的幾位老人組織人手,來到那塊埋著石臼的土地,集眾人之力終於將石臼挖了出來,據估計得有好幾百斤重。
最後,村民們費了好大力氣,花費了好幾天時間,才一點一點把石臼抬到了後山山頂。選好方向以後,把石臼從山頂滾落下來,最後停在了村口,重見光明的石臼這才有了新的位置。此後,該石臼為王家村所有村民盡起了舂米與舂麥子的義務。
這件事,過去已有半個世紀之久,與石臼一起塵封的往事,那一定是關於王家村已逝先輩們艱苦奮鬥的故事。只是,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推移,這故事也將變成鮮為人知的傳說。
石臼只有在過年前的臘月才會發揮它的作用而變得忙碌起來,每天幾乎都有村民來舂麥子,王家村過年的時候有家家戶戶做黃酒的傳統,而黃酒的材料是麥子,麥子需要舂去麥皮。但是此時,正值初夏季節,石臼已經好久沒有人用了,裡邊有飄進去的灰塵,有枯葉,也有下雨時盛在裡邊的雨水,必須得好好清理一番方可使用。
王家旺用笤帚將石臼里的雜物全都掃了出去,隨後又用抹布把內壁擦拭乾凈,這才倒入小份的糜子,拿起石錘開始敲打,舂糜子可算得上是一件體力活了,全靠人的力量用鎚子砸,才可以一點一點把皮去掉。
咚咚咚的敲打聲四散開來,飄蕩在整個王家村,如果有人從村子對面路過,會輕而易舉的聽到這種回聲,悠揚而婉轉,彷彿又到了過年時節,但當你回過頭看到眼前整片整片的綠色時,會不覺驚叫一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初夏而非寒冬。
如果不是王小安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在這個季節,是不會聽到這種擊打聲的。一個生命的降生,也就意味著一個人人生的開始。只要是生命,他就會努力的去綻放,而絕不會選擇沉寂。
半袋糜子,王家旺整整用了一上午的時間才舂完,雖然兩條胳膊發麻,但他的心裡卻是無比的喜悅。
人一旦有了某種對生活的期許,就會變成另外一種人,變得積極向上,也變得無比勤快,猶如受到了某位神秘人士的點撥,一下子頓悟開來。
家梅這次已經在娘家待了差不多半個月,為王玉竹幫了很多的忙,只有親情間的這份感情,才可以這般濃厚而不求回報。儘管與高大嬸經常見面,但她卻沒有空去高大嬸家看望她。這天中午吃過午飯,她才提上自己的包特意去高大嬸家看望高大嬸,農活忙的時候人們一般都在地里勞作,只有中午與晚上才會在家裡。
家梅推開高大嬸家的大門,邊走邊叫道:「嬸,你在家嗎?我來看看你。」高大嬸在廚房忙活沒有聽見,他兒子劉貴坐在耳房門檻上磨鐮刀,看到是家梅,立馬起身說道:「家梅來了,快進屋坐,我媽正在廚房烙餅。」
家梅開玩笑道:「貴哥,離割麥還早著呢,你磨鐮刀幹什麼?」
劉貴笑笑道:「下午放牲口的時候隨便割些青草,帶回來晚上給牛吃,這刀太鈍了,不磨草都割不動了。」
兩人邊說邊走進了屋,劉貴五歲的兒子劉強爬在床上驚奇的看著家梅,王貴對兒子說道:「強強,快叫姑姑,這是你家旺叔的妹妹,以後見了記得要叫姑姑。」
「姑……姑……,姑姑……」孩子用微弱的聲音叫道,見到陌生人顯得非常害羞。
家梅高興而又驚喜地道:「強強都這麼大了,帶你去姑姑家玩好嗎?」
聽到家梅這麼說,孩子一下子緊張起來,把頭往被子里縮了縮,似乎怕自己被這不知道哪裡來的陌生人帶走。孩子小小的神經非常敏感,一句話竟能產生如此大的反應,他幼小的心靈正在接受一次與外人接觸的洗禮,這也是一種成長信號的釋放。誰說不是呢?農村孩子除了與大自然接觸甚密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匱乏的。
就在此時,高大嬸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盆剛剛烙好的餅,看到是家梅來了,熱情的說道:「家梅我的娃,你咋不在炕上坐坐,趕緊上炕。」說的時候,高大嬸將一個熱騰騰的餅遞給了家梅。
家梅雖然已經吃過午飯,可也不能拒絕,她知道如果那樣做會讓高大嬸覺得彼此間有了隔閡,因此她接過餅咬了一口說道:「嬸,你做的餅還是那麼香啊,炕上我就不去了,天漸漸熱了,做椅子上好。」
高大嬸笑了,不再強求讓她到炕上坐,立馬與家梅拉起了家常。劉貴繼續回到耳房門檻上磨鐮刀,劉強漸漸從被窩裡探出了頭,趴在炕上用雙手支著下巴,瞅著奶奶與家梅看,片刻功夫,他就從剛才緊張的氛圍里走了出來,開始接受了這個陌生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