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粱一夢，不知真假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人，爬行在白玉般的階梯上，手腳並用，極其不雅。
正午的烈日灼燒著漢白玉階梯，每一級階階梯皆有半人高，來到了少年人的胸口，少年空洞的雙眼裡，卻有著海一般的執念，濕透的衣衫在白玉階梯上留下一道水跡，像是昭示著少年人的執著——
他爬上一級階梯后，筆直地跪下，畢恭畢敬地叩首。
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階白玉天梯，一階梯三尺，一階一跪一叩首。
爬著爬著手掌紅了出血了，跪著跪著褲子破了膝蓋傷了，叩著叩著額頭青了疼得睜不開眼了，髮帶斷了衣衫襤褸了，少年人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他依舊在爬著這座似乎真的能通到天上去的白玉天梯。
少年乾裂出血的嘴唇勾出一抹虛弱的笑，迎風而落淚，啊，額頭太腫他睜不開眼了。
然而——
「你沒有靈根，爬上這白玉天梯亦是無用。」測試靈根的管事。
「唉，這爬上白玉天梯就能無條件入我浩然天宮固然是我們祖師爺訂下的規矩，但是你真的沒有靈根啊，就是入了我天宮也是做一輩子的雜役的命。」原本看他爬上天梯想要收他為徒的長老搖頭。
「哈哈哈，你個傻子，爬上來了又如何？還不是只能像條狗一樣被人欺負，被我欺負。」同鄉的有靈根的小霸王。
少年受不住這樣的羞辱，他跑下山去，四處尋覓擁有靈根或者無需靈根也能修鍊的方法，然而尋覓了一輩子，無果。
他在白髮蒼蒼之際，在尋覓的路上，死去了。
這就是洛長書的第一世。
第二世，回到少年的洛長書又一次站在了白玉天梯上，又一次爬上了白玉天梯之上，又一次經歷失落。
前世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心性見長，面對同樣局面，他換了個選擇，他選擇留下，他走進浩然天宮那偌大的藏書閣中，在書中尋找擁有靈根或者無需靈根也能修鍊的方法，然而又是尋覓了一輩子，無果。
他進了那座藏書閣里，就再也沒有從那藏書閣里出來過。
第三世，他去了……
第四世，他……
第五世，……
第……
……
每一世，他都會爬上那白玉天梯，其實他自己也明白，他的所作所為沒有意義，無論他爬上這白玉天梯多少次，沒有的東西就是變也變不出來。
但他還是會爬上這白玉天梯，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對修鍊對修仙執念如此之深，其實他早在這無盡的輪迴里迷路，在這循環的死路里迷路。
但是，這座白玉天梯是他的起點，是他的路標，是他那無力的一生中最接近修鍊修仙的時刻，他想成仙！他不想放棄！
第三十三世，這座白玉天梯，他又爬上來了！
還是一樣的狼狽，從第一世爬到這第三十三世，他爬上這座白玉天梯的時候還是衣衫襤褸宛若乞丐。
「怎麼就是學不會放棄呢？」天邊傳來一道聲音。
「嘭——」這是幻境破碎的聲音。
斗轉星移，流光溢彩，浩瀚太虛！
星河璀璨，群星薈萃，那圓盤一般的星群，那彗星劃過頭頂，時有流星雨，各色星球有序運轉，萬千星雲變換，美不勝收。
洛長書看著這太虛星空，嘆為觀止。
「你怎麼就是學不會放棄呢？」一個白髮的「洛長書」踏星空而來，手持拂塵，一身道袍，神色空洞，但空洞的雙眼像是藏進了一片星空。
「你！你是誰？！」洛長書看著那個白髮的「自己」，「你為什麼要變成我的樣子？！！」
「我沒有變成你的樣子，這就是我的樣子。」白髮「洛長書」
「……這裡是哪裡？」洛長書
「這裡哪裡也不是，」白髮「洛長書」，「這裡是非世之地。」
「……莫名其妙。」洛長書
「再怎麼莫名其妙也比不過你，」白髮「洛長書」，「三十三世輪迴太虛，你居然都走對了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洛長書感覺他似乎抓住了他輪迴三十三世的秘密，他急忙質問。
「你那三十三世輪迴是假的，你以為你是誰？還能一直帶著記憶不停輪迴？」白髮「洛長書」用著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氣人的話，「假的，三十三世全是假的，唯有那座白玉天梯是這三十三世輪迴太虛中，唯一的真實。」
「你！那三十三世該不會是你戲弄我的吧？！」洛長書經歷了三十三世，心性已經比較沉穩了，但是事關他三十三世輪迴的秘密，他還是有些不冷靜。
「戲弄你的可不是我，是你自己。」白髮「洛長書」
「你越說越莫名其妙。」洛長書
「論莫名其妙，誰也比不過你。」白髮「洛長書」
「……」洛長書，算了，他不想說話了。
洛長書坐了下來，他就安靜地在這裡呆著，反正這裡挺好看的，他呆久一些也無妨，出去了他也還是要面對自己沒有靈根不能修鍊修仙的事實，太讓人難受了，就讓他偷會兒懶，歇一會兒吧。
然而，洛長書還是起身，他該走了，他還是想修鍊，還是想成仙，因為……因為什麼來著？他好像忘了。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他都被人戲弄了三十三世，心已經很寬了。
正當洛長書想問他要怎麼出去的時候，白髮「洛長書」發話了，「修道嗎？」
「你說什麼？修什麼來著？！」洛長書瞬間抓住白髮「洛長書」的手臂，欣喜若狂得都把白髮「洛長書」的道袍都給抓皺了，「你是能讓我擁有靈根嗎？還是能有什麼沒有靈根也能修鍊的法子？」
「沒有，沒有靈根修不了仙。」白髮「洛長書」
「切。」洛長書很現實地鬆開手。
「但你能修道，修道能成神，」白髮「洛長書」，「你還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麼想要修鍊成仙嗎？」
「……忘了，早忘了。」洛長書慫了慫肩。
「都說神仙，神仙，但其實仙和神，很不一樣，」白髮「洛長書」，「仙者，修己身修萬法超脫天地唯我大逍遙，神者，修諸道修天地融入這天地間與天地共生，道不同，但是殊途同歸，都能既壽永昌。」
「反正你也修不了仙，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試著修道？」
「……怎麼修？」洛長書可恥地心動了。
「你早就學會了。」白髮「洛長書」推了洛長書一把。
「嘭——」這是幻境破碎的聲音，白髮「洛長書」把洛長書推出了幻境。
洛長書他站在白玉天梯上，「咚——」地倒下了。
倒在白玉天梯上的這個洛長書，被浩然天宮的弟子帶走了。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昏倒在一座道觀前的洛長書醒來，看著面前的道觀，臉色鐵青，他看著自己身上那套異常眼熟的道袍，抓緊了懷裡的浮塵，無語凝咽。
……這怎麼看都是那個滿頭白髮的傢伙穿著的那身啊！
洛長書氣得跳腳，「你個白髮的混蛋，又把我丟進那什麼輪迴太虛里了是吧？！」聲音迴響在山林里，沒有回答。
然而他又能怎麼，洛長書嘆氣，認命般走進面前的那座道觀里。
「這黃粱一夢真是夠真實的，我夢裡的可能都沒這麼真。」洛長書一邊在道觀里亂逛，一邊嘖嘖稱奇。
牆角的蜘蛛網、門上的划痕、陳舊的蒲團……凌亂的被窩裡尤有餘溫，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道觀里的物品擺設都是按照著他的習慣擺放的，房間格局也是按照的喜好設置，真的就跟真的一樣，他都快真的以為他真的就是住在這了！
不過那又如何？洛長書滿不在乎地使用著道觀里東西，不用白不用，黃粱一夢，這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再真實也不是真的，他就是把這道觀毀了也礙不著誰，那幹嘛委屈自己？
其實洛長書感到有些違和，但真要問他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算了，洛長書是個心大的，轉眼間就把這件事丟開，洗漱過後倒頭就睡。
豎日——
洛長書伸了個懶腰，隨意地掀開暖暖的被窩，異常順手地從柜子里拿出柳條和牙鹽，走到道觀的後院那裡，打井水洗漱。
他走進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個廚房的毛胚房裡，從房梁吊著吊在半空中的竹籃里拿出米糧和醬菜，用熏黑了底的瓦罐熬了米粥，就著醬菜喝了兩碗粥，哦，用的是海碗。
他看著牆角的野貓叼著瘦瘦小小的死老鼠跑了出去，嘆氣，快揭不開鍋了。
順著還算平坦的漫長山路走下山去，洛長書心中的違和感更強了，因為這座山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走到山腳下，洛長書猛得轉頭！對了，這座山跟浩然天門的山門很像！不，根本就是如出一轍！
雖然山大都長得差不多，雖然這座山峰在細微處有所變化，但是洛長書是誰啊？！他可是爬了那座白玉天梯三十三次的人啊！他爬了這座山三十三次，三十三次啊！這座山就是化成了灰他都認得！他怎麼可能認錯？！
這座高聳入於的山峰青翠滿山，鳥獸俱全，唯獨那座最為鮮明的宛若能通天徹地的白玉天梯卻不見了……
這很不對勁啊，那個白髮的傢伙明明說過那座白玉天梯是那什麼太虛輪迴中唯一的真實，唯一的正確道路，為什麼會沒有了呢？
洛長書皺眉想了想，難道那座白玉天梯不在這裡，他得去其他地方去找找，又或者……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輪迴太虛。
想不通，算了不想了，餓了，先去解決吃飯的問題。
雖然洛長書很羨慕很想成為那些餐風飲露的仙人，但他也知道，他是凡人，活著還是吃飯更重要，畢竟，再大的理想也得先活著再說，想活著就得解決吃喝拉撒睡。
洛長書行走在嘈雜的市集里，掂量掂量了一下自己腰間扁扁的錢袋子，嘆氣，裡面都沒幾個銅板，巧壓價也抵不過真沒錢，再怎麼精打細算也是沒用。
洛長書站在肉檔前，默默咽下無法充饑的口水，內心默默流淚，他餓啊。
正當洛長書滿腦子盤算著怎麼來錢的時候，正當洛長書要被飢餓打敗走上違法犯罪道路的時候……
「哎喲，」一個滿身圓潤留著八字鬍的富商滿頭大汗地小跑過來，挺著個圓潤的大肚子，幾個健碩的家僕跟著他，走在他身後，富商擦了擦額頭的汗，一手水跡地抓住洛長書的手，「道長，啊不，仙人啊，您可算是下山來了！」
「打住！打住啊！」洛長書一蹦三尺高，，急忙退開三步，「有什麼話，你就這樣說！」
「……呵呵，」富商尬笑兩聲，「您瞧我這記性，見著仙師甚是高興，都忘了仙師您不喜與人太近。」
洛長書：……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吧！
富商滿身富態，頭戴銀針貂皮帽，一身狐裘把整個人都給包住了，手上戴滿了七種顏色的寶石鑲嵌的戒指，還有一黑一白的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經商，有錢，是個員外！
「你有什麼事，直說吧。」洛長書用浮塵拂了拂袖間不存在的灰塵，雙眸清淺地看著富商，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高人形象……在飢餓的驅使下，洛長書已經決定了，他要糊弄人，要狠狠地宰一把這個冤大頭！
「我家閨女啊，又被那隻該死的臭黃皮子給纏上了！」富商希冀地看著洛長書，「仙師您上次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趕跑了，就是您心地善良有好生之德，才放它一馬，怎知它又不知好歹了，又來糾纏我家閨女，你這次可得把它給殺了！永絕後患吶！」
洛長書不說話，可以，但他不大想。
雖然他沒有修為，但是這麼多世不是白活的，他知道很多驅逐剛通人性的妖物的方法，他裝過很多次神棍來騙盤纏。
可是，他不想殺黃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