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十九章 誰能收拾此局(第二更)
汴京,皇城。
軍報是以金牌傳遞。
儘管是半夜,但官家有令西北來的金牌軍報,他都要第一時間看到,哪怕是在中夜之中,都要將他叫醒。
哪怕是白日他處理了一天朝政或者他正在病中,也要將他叫醒,不可有片刻耽誤。
守在大殿外內侍才聽得殿內稍稍安靜,顯是官家輾轉了半夜,方才稍稍休息。這個時候官家正在病中需要靜養,這時候叫醒天子……萬一傳來的敗報。
他不敢違背,立即喚醒了大押班石得一。
石得一聽說金牌傳遞,當即不敢怠慢,眼見木筒周身塗滿朱紅油漆,上面篆刻著「御前文字,不得入鋪」八個金字。
石得一確認是金牌后對內侍道:「你且退下!」
內侍如蒙大赦,當即離去。
悶雷響動,大雨從四面八方澆打在大殿之上,這個人之力又如何抵得過天地之力。
石得一用綢布擦乾竹筒,略一停頓,仍是殿門外稟告。但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石得一入殿時,官家已從病榻上起身,身上披著一件中衣。
「陛下,是俞充的六百里金牌急報,關乎鄜延路……軍報!」
燭火下聽說不是高遵裕寫給自己而俞充所書,官家神色已變。
石得一當即剖開竹筒,將信取出給官家御覽,並持燭火立在一旁,卻見官家持信雙手都在顫。
大雨沖刷石階,殿中燈火通明。
石得一大氣不敢喘,他知官家往西北此戰投入了多少心血。
官家看著信件一直最後,眉頭有了一絲釋然之色,對石得一笑道:「朕終知道大軍下落。」
石得一看官家容色尚好,正欲進言寬慰。
哪知官家在這時候目卻有一等獃滯之色,最後卻是一口血噴出!
眼見官家揉著心口跌坐在地。
石得一驚得急忙上前相扶,而官家頹然泣道:「高遵裕誤朕,高遵裕誤朕!」
官家連連以手捶地。
石得一驚得不知所以,讓人立即飛報向皇后和昭容朱氏。
向皇后,昭容朱氏趕到時,卻見披衣在地的官家。
二人皆道苦矣,苦矣。
他們都知道官家為西北之事殫精竭慮,心力交瘁,眼下敗報抵此,你要官家如何是好?
二人連忙留在殿中勸慰官家,一直服侍到天明。
向皇后見官家臉色稍好,立即趕往寶慈宮稟告高太后。
高太后聞之急道:「章越,呂公著,孫過再三勸他不可心急伐夏,如今西師敗績,我看他的病全是好大喜功所致。」
向皇后道:「陛下這麼辦,辛苦至此也是為了祖宗江山社稷。」
高太后搖頭嘆道:「可惜心有餘力不足,王珪才具平庸本不足以輔佐天子,空有名臣良相而不能用。」
「奈何?」
官家坐在榻上,王珪馮京代表兩府來探視天子。
王珪道:「高遵裕稟是種諤輕率中伏,以至於三萬餘將士覆沒。」
「但據俞充實報卻是種諤率前鋒穿越旱海后,遭到西夏國相梁乙埋的二十萬大軍截擊。種諤三戰三捷,卻不敵西夏人多,向高遵裕求援。」
「而高遵裕見西夏人多勢眾心怯,又與種諤不和,並嫉其戰功。不僅不發一兵一卒救援,反是責令種諤在三日之內擊敗梁乙埋。」
「種諤苦戰人困馬乏,屢屢向高遵裕求援,但高遵裕就是不發兵,唯獨老將張守約主動請纓,率三千兵馬支援種諤。」
「種諤知不敵西夏兵馬,遂和張守約率全軍突圍,結果突遭沙塵暴,苦戰一日未能成行。次日種諤帥師突圍而出,而張守約與近萬將士卻戰死在途中。」
「種諤回師與高遵裕會合,高遵裕則責他不能戰,言要處斬種諤以正軍法,幸得眾將求情方免。」
「之後高遵裕退兵返回延州,遭西夏大軍追擊,數路大軍皆潰,種諤對左右言,如此回去有何面目見天子,遂率部攔截西夏大軍,最後其部自種諤以下全部戰死。」
「高遵裕臨陣先逃,並不收拾殘軍,其兵馬先後而降,最後退至延州境內,十萬大軍僅餘三萬,隨軍二十萬民役亦沒了一半,陣亡將領種諤,張守約……共五十九名。」
官家聽完閉上了眼睛,王珪馮京勸道:「陛下……」
官家雙目都是血絲,然後道:「朕不妨事。」
「陛下,高遵裕……」馮京忍不住道。
這一次高遵裕是外戚,也要從重從嚴處置。
可官家卻道:「自古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是朕用人不察所致,一切都是朕之過,白白喪了西軍這麼多的兵馬。」
「這兵馬並非一州一路所有,非一朝一夕所至,都是朝廷的精銳!」
王珪,馮京默然,他們料到鄜延路這一次凶多吉少,但仍沒料到敗得這麼慘,鄜延路戰兵近四萬折損四分之三以上,這是西軍最能打的部隊。
最後種諤,張守約這等西軍名將都陣亡在陣前。
「兩位卿家有何話要說?」
王珪道:「臣一切憑陛下聖斷。」
馮京不悅地看了王珪一眼道:「陛下,鄜延路兵馬乃陝西,河東諸軍中最強,還有從京營調撥的兵馬,都是朝廷養了多年的精銳。另涇原路大軍如何,還不知道,恐怕……」
「與夏賊之戰勝之實難,這是當年范,韓,夏諸公都辦不到的事。一旦鄜延路戰敗消息傳出,整個西北都會震動,兩京也不可避免。臣以為不如遣使議和,養精蓄銳數年,以圖再謀。」
馮京說完王珪繼續一言不發。
王珪永遠是政治正確的,但官家臉色卻蒼白至極,整個人也是有氣無力,二人如何看不出官家病體,只是強撐在此。
「兩位卿家先回去吧!」
「陛下,保重龍體!」
王珪,馮京當即告退。
王珪與馮京一起離殿,左右內侍都給兩位輔臣撐傘。
王珪道:「這雨從昨日到今日依舊不歇。」
馮京道:「是啊,這雨下得彷彿這天裂了一般。」
王珪嘆道:「要論補天裂的本事,你我可都沒有。」
馮京道:「是啊,所以……」
王珪道:「所以……如今也只有他出山,收拾這殘局。」
「本朝論文治武略……也只有他了,不知以後是戰是和。」馮京喟然道。
最後二人相對苦笑。
二人同時仰起了頭,但見暴雨不歇,雷聲一陣卻響似一陣,既似從西陲傳來的隆隆戰鼓聲,又似西夏馬鷂子沖陣硬撼的鐵蹄踏響聲。
二人都是搖頭。
而殿內官家閉門沉思,難道真的無力回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