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
船艙之中。
章越睡得甚熟,為人拍醒后微有些不快,有幾分要發起床氣的意思。
不過但聽對方道了一句『是我』。
章越隨即驚醒,這是唐九的聲音。
章越起身道:「如何?有什麼要事么?」
他此刻睡著船艙里長凳上,唐九低聲道:「先穿上衣服,叫醒黃秀才!」
章越聞言點點頭,當即叫了睡在茶桌對面長凳上的黃好義幾聲,見他沒有睡醒,章越也不多說,一腳踢在了他的膝上。
「明日讀書也是不遲……」黃好義嘟囔地道。
「黃兄,起來。」
「何事?」
「有劫**!」
章越聞言一驚,西遊記的故事隨即記起。
唐僧的父親中了狀元后,到地方任官,就被**所殺,屍首沉入江里。然後**冒充了唐僧父親的身份,將其妻室收納,冒充其身份到地方做官。
這段故事並非是西遊記原創,而是最早載自太平廣記里的崔尉子,而這崔尉子這篇故事說得是唐朝天寶年間,一個崔姓官員的故事也是與唐僧父親一般遭遇。
此時改編也非子虛烏有,江淮**自是唐貞觀以來即有記載,到了安史之亂后,更是公然打劫貢船漕船,殺掉朝廷往返江淮的官員,甚至連宰相也敢劫殺。
故而難怪唐人心有餘悸之時,創作了這個故事。
杜牧曾上《上李太尉論**書》,曾描述江淮**的兇殘。
……上至三船兩船百人五十人,下不減三二十人,始肯行劫,劫殺商旅……
唐末王仙芝,黃巢起義,以及名聲狼藉的蔡州軍,江淮**都是其中骨幹。
到了宋朝江淮劫**雖收斂不少,但仍是常常出沒江淮之上,殺人劫財之後,沉船江底,痕迹不留。
聽了唐九的話,黃好義嚇道:「此話關係太大,你這軍漢可不好胡說。」
唐九聞言道:「黃秀才不聽罷了。章秀才與我來就是!」
章越已是穿好衣然後與黃好義道:「唐九原先是緝捕使臣,走過的橋,比咱們走過的路還多,哥哥,說了一路都要聽他吩咐,黃兄莫要多說。咱們聽著吩咐便是。」
黃好義聽了章越如此言道,點點頭不好說話。
唐九道「快快穿衣,莫要驚動其他人,跟我醒來,沒有吩咐不要出聲。」
黃好義一面穿衣一面道:「不知會都管,虞侯他們么?」
「我們穿好衣再問,否則一下子全船驚動,賊子必有察覺。」唐九言道。
章越點了點頭又拍醒了馬五,黃好義則叫醒了書童,至於他的兩名廂兵與親隨昨夜與嚴虞侯在上層船艙里吃酒博戲故而沒與他們睡在一處。
眾人穿好衣裳,簡略收拾身邊要緊行李,然後離去。
章越此刻也是心底百感交集,之前行於衢水,錢塘江上時,時常看得上千民眾持刀戈,披著皮製木製的甲胄,舉起旗幟,白日巡於鄉間,或者四處鼓噪。
眾人皆知這些人乃『食菜事魔』之輩,沿途之上可謂嚴加戒備。但唯獨唐九卻當作不妨事一般,整日喝酒睡覺。
黃好義還數度譏諷。
哪知船至了江淮一段時,唐九雖仍是喝酒,但不時到甲板上巡視。
比如今日夜裡,明明還是一輪明月高掛,算不得那等夜黑風高的晚上,但到了如今四更天的時候,唐九不僅沒睡,還將眾人拍醒,告訴他們後面來船,船上居然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劫**。
章越雖說有六七成不信,但想自己第一次出門,啥經驗也沒有,小心謹慎一萬次都沒有錯,但萬一膽大一回就糟了,於是聽了唐九的話,還叫起了有些不以為然的黃好義。
幾人一併離了艙門,來到船弦右側,但見船正停在河央,明月高掛在東面,照著附近水面亮堂堂的,哪有什麼劫**與賊船,只有船旁吊著一艘柴水船。
黃好義看到這裡道:「我不是被你蒙了吧,大半夜來此。」
但聽唐九道:「行李都背在身上,下得船去。」
眾人都下了船。
黃好義驚道:「這不是棄船?難道不與都管,虞侯知會么?」
「咱們下了船再知會,」唐九板起臉道,「若黃秀才不下船,咱們先下去,我似聽到船槳划水聲了。」
黃好義聽了整個人一激靈,當即與書童七手八腳地爬下柴水船去,不久馬五也是下了船。
船邊只剩下章越與唐九二人。
章越道:「我去知會都管,虞侯一聲再走!同船如此久的交情不能棄之不顧。」
「三郎,只有這一艘柴水船,走六七人,多了船要沉!」
章越為難了一陣道:「好歹說一聲,如此就走,要我如何……」
正說話間一個哨聲傳來,章越不由臉色一變。
這時候船的西弦,划水聲大作,突地整艘船向西一沉,一陣腳蹬船板的聲音傳來。
「來不及了!」
唐九神色一凝,當即再把章越抱住,整個人往船下一跳。
正當章越要一起砸進小船時,他順手抄了一根纜繩,使得下落之勢一頓,然後一併落在柴水船里。
「砍斷繩子!」
唐九猙獰地一喝。
馬五已提起撲刀,重重將纜繩砍斷,然後將船反向一頂。
這時一個凄厲的慘叫聲響起!
正是掌舵的艄公聲音。
身在船中章越猛然記起,當初過江時,天氣甚寒,艄公還曾給自己一碗酒暖身子用。
想到這裡,章越忙不迭地忙了一陣,然後抓起船槳划水。
黃好義,馬五,書童本是嚇得兩腿發軟,見了章越如此,也連忙抄起船槳划船。
船瞬間劃出一箭之地。
至於唐九見此一幕,則笑了笑,手持撲刀一腳踏在船弦上看著方才的座船!
這時候船上已是亂了!
「有劫**啊!」不知誰喊了一句。
然後即聽得撲通撲通幾聲有重物落江。
章越埋著臉不敢回顧,牙齒上下忍不住打顫,但手中仍持槳一下一下地划向江岸邊。
……
這一夜過去。
吳家的船沉了兩艘,其餘三艘則打退了劫**的來犯,但無一不被船底鑿穿,不得不划至江岸邊擱淺。
章越,唐九他們將船划至吳安詩處。
但見一處廣袤蘆葦叢中,有上百人手持弓箭刀劍守在灘邊。當章越他們將船划近時,倒是引起了對方戒備。當章越,黃好義現身後,他們這才讓他們進來,不過仍是一臉戒備之色。
經歷了昨晚之事,章越,黃好義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待看到吳安詩,對方也是如同驚弓之鳥般。不過他見到章越,黃好義后,從土丘上一躍而起,奔到近處來擁住二人道:「見到你們太好了!」
章越,黃好義此刻也是剛剛回過神來。
黃好義想起昨夜遭遇,不由當場嚎啕大哭。
章越也是說不出話來。
「昨夜聽說三郎,四郎船沉了,我都以為二位遭遇不測了,失去兩位至交不說吳某如何,他日回京又如何與江東父老交待,但沒料到能在這裡,重見二位,這實是太好。我不知說什麼才能道盡自己歡喜之意。」
吳安詩抹著眼淚言道。
章越聽得出對方這番話是出自真情實感,沒料到如此一個二世祖模樣的人,對自己倒是挺上心,這一點實是出乎意料。
章越也抱拳道:「勞大郎君挂念了,一切都好,只是……只是……」
吳安詩這時也察覺了問道:「是啊,三郎,這嚴虞侯,張都管他們人呢?」
章越還未答,一旁唐九已抱拳道:「昨夜賊來,我等倉皇走脫,虞侯,都管奮力廝殺,怕是……」
章越聽了不由臉紅。
吳安詩聽了嘆道:「虞侯,都管兩位都是跟隨我爹多年的人,也是他們命中終有此劫,回去不知如何見爹爹才是。不過總算三郎,四郎撿回一條命!是了,我看這位壯士一直跟隨三郎身旁。」
章越道:「大郎君,這位唐九原是緝捕使臣出身,因犯事被刺配到本縣,如今跟我上京。昨夜若非他冒死相救,恐怕此刻我與黃兄也已經……」
唐九聽了不由一愣,他身在衙門多年,怎麼不知章越的意思。
昨夜的事,他還以為章越會怪自己。
沒料到他並沒有計較,還將自己用這樣的方式舉薦給了吳安詩,將洗脫配軍的機會送給了他。
吳安詩聞言不由道:「好個壯士,三郎,四郎是我要好朋友,你救了他性命就是救了我的性命。請受我吳某人一拜!」
說到這裡,吳安詩洒然下拜。
唐九慌忙上前跪地攙扶道:「使不得,大郎君何等身份,豈能拜我一個賊配軍。真是萬萬不敢。」
「哪得話,好漢救我兩位朋友的命,以後就是我吳某人的兄長!」吳安詩堅持下拜。
一旁唐九已是不勝感動。
章越見吳安詩這一番作態也好是感動,雖明明知道人家是籠絡人,但怎麼說馬屁里也有感情么。何況吳安詩突逢大難仍是如此,章越已不能將他當作一般朋友看待了。
黃好義也是與章越同樣的心情。
章越想到這裡,目光一回顧,突見吳安詩身旁有兩位頭戴帷帽的女子。
此刻似乎一位女子的目光正看在自己的身上。雖是隔著一道垂紗,但章越仍是可以微妙地感覺到。
章越不經意間,老臉竟然微紅了一下。
Ps:喝了點酒,寫得慢了。大過年的這一章有些驚心動魄了,不過危險已經過去了。
最後祝大家新年大吉,萬事如意,開開心心過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