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汴京
月華邊,萬年芳樹起祥煙。帝居壯麗,皇家熙盛,寶運當千……
這是柳永為官多年後以年邁之齡再回汴京,比起當年汴京更加繁華,故而詩上半闕極述汴京之繁華。
昔觀光得意,狂游風景,再睹更精妍。……道宦途蹤跡,歌酒情懷,不似當年。
下半闕寫得是目睹汴京風景,知道汴京的繁華只會一日更勝一日,但自己卻一日更一日地老去,感傷年少不再。
如今章越來到柳永再也見不到的汴京。
大清晨,汴河流淌,在雨幕之中船經過郊外大片農田,村落,緩緩駛向東水門。水上無數貨船正前後向汴京城進發。
難怪有雲,泗州入淮.運東南之糧.凡東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之給皆仰仗這條汴河。
一副清明上河圖在眼前緩緩展開。
一旁自有熟悉汴梁景物的人與章越介紹道:「郎君你看,這是虹橋!」
章越看著這座無柱,再以巨木虛架.飾以丹艧的橋,果真似他的名字為虹橋。
過橋之時各船上的桅杆紛紛放倒收起,不少無數百姓站在橋旁旁觀這一幕,指指點點。貨船上船火兒將麻繩丟至橋上,再讓人以繩挽船拉過。
章越問道:「似這樣的橋,汴河上還有幾處?」
「郎君算問對了人,如此橋從東水門至西水門,還要十二處呢。論最繁華的要數大相國寺橋和御街上的州橋,郎君到了汴京要逛的地方多著呢。各處瓦舍勾欄也不妨逛一逛。」
章越看了對方一眼,自己也很想見識下傳說中的『瓦舍勾欄』,深入了解下汴京小娘子的風情,可惜自己出門在外不敢亂花錢啊!
若是考進太學就好了,那可是官費供給,若考不進要麼回家,要麼就留在京中,準備國子監監試,這都要花錢啊。
經過虹橋時,船火兒們都支起竹竿抵住橋洞里兩壁上的石基。
過了虹橋,桅杆又重新豎起,船火兒拉著幾十根船索重新支張起桅杆和帆來,船夫仍是搖櫓個不停,這樣的大櫓不比船槳,必須要有好幾人操作,數人在前數人在後,或是抬頭或是低首搖櫓。
這此起彼伏的擊水聲,還間和船夫的唱棹聲,早早打破了汴京的雨中晨景的寧靜。
不久章越看到了雨幕中的汴京城垣,重重疊疊,不勝巍峨,延綿至兩端。
船經東水關查驗入城。
章越仔細看去,汴河船大多都如此,船首壓得低低的,上面滿載貨物,漕糧,唯獨船尾高高翹起。
吳家將旗幟一亮,即水關上官吏不敢多查驗,早早放入城中。
船過東水門,一路至大相國寺橋前的碼頭。吳家三艘大船已放倒了桅杆,以方便過橋,左右自有縴夫人力拉縴,船自行得慢了許多。
到此東水門來船不許再進,唯有西河的船方許通過。
章越還沒來得及賞遍沿河景物,以及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眾人在河南碼頭下船。
雨已小了許多,一大早上碼頭仍是混亂吵雜。
一旁貨船里船夫穿著一身短打上下搬運,翻艙上貨。一身虯結的筋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
拉過一艘船過橋,頭纖即招呼眾同伴收纖領錢。不少運夫縴夫拿著剛到手的錢,到了碼頭食擔買了碗水飯,光著背端碗蹲在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偶爾抬頭目光茫然地投向雨中的汴河。
船頭剛往沿河塌房裡結了帳,不及遮傘敢著回船,正遇上一熟人,倉促間寒暄一番,再抱拳作別,話音未落,人已踏上了船弦。
而在碼頭不遠的腳行處,不少人或坐或立,要麼就毫無生氣地躺在屋檐下,穿著短衫,挽著褲腿的百姓望向碼頭這裡。一旦有人路過在此駐足,立即一群人及迎了上去。
但這些人隨即即被一名牙儈拿著鞭子蠻橫地驅趕開,然後一人獨自上前陪著笑臉與對方講斤兩。
章越,黃好義也撐傘下了船,另幾艘船上親隨女使們狼狽地走下船梯,替各家的郎君娘子撐傘披衣。但見吳安詩已侯在碼頭上。
「兩位仁兄,我要走了,自從閩地進京幾千里,累兩位陪我一起擔驚受怕了,大家同經風雨共歷患難,此番情誼不用多說。如今到了汴京,這天子腳下居大不易也,兩位有什麼難處,儘管與我開口,我吳府就在金梁橋街,尋人一問即知。」
「多謝大郎君!」
「就此話別,改日再請二位至台上喝酒。」
說完吳安詩翻身上馬,章越已瞧見吳家那位女子撐著把杏花色的油紙傘行於煙雨蒙蒙之中。
雨水澆打在傘上,章越看著對方在女使攙扶下上了馬車。
如吳安詩所說幾千里進京,雖說一路坐船,但章越總覺得了經歷一番,當初只想著早日結束了路途,快快進京才是。如今到了地頭,卻又有一番心情。
章越進前一步,對馬上的吳安詩道:「大郎君多多保重。」
吳安詩感動道:「你我同在汴京,再見的日子還多。這樣過些日子你讓唐九郎來我府上,我讓爹爹替他書信一封就是。」
章越大喜道:「多謝大郎君。」
說罷吳安詩,吳家馬車以及吳家一眾人皆西行離去。
汴河東流,雨粉飄飛,章越持傘目送了老久,直到馬車沒入街角。
黃好義向章越問道:「三郎,我們何處去?」
章越回過神來道:「當然是先去太學。」
黃好義道:「我還道你會先去你家二郎家裡下榻呢,若是如此,我也想見章二郎君一面,不知有此機緣否?」
章越默然片刻道:「四郎,還是與我一併先去太學再說。」
「好的,三郎到時候一定要叫上我的。」
章越問道:「你怎不去你兄長家呢?」
黃好義道:「我哥哥去了新蔡任縣令,不過如今嫂嫂正住在汴京,說起我的嫂嫂,不正是二哥的姐姐么?」
章越感覺這親戚稱呼名有些亂,什麼二哥的姐姐。
章越正色道:「四郎,這裡我要與你更正一番,我家二哥如今已是入籍我叔父家中了,我與他雖有血緣之親,但面上不能稱他二哥,而是按族裡排行,或稱一聲惇哥兒。」
「你見他面時,千萬莫要叫錯了。」
黃好義道:「那有什麼?都是一家兄弟,沾著光也是無妨。三郎,你莫非不願將我引薦給你二兄吧。我知道似我這樣連太學生不是,魚蝦般的人物,哪配得上與你二兄論朋友?」
章越心底一萬頭草泥馬賓士而過。
你一個進士科,我敢看不起你?你這也太酸了吧。
章越忙道:「四郎說些什麼呢?不過似我二兄這般,哎,你也知道……我平日也不敢借他的光的。」
「怎麼說呢?」
章越道:「二兄對我一貫要求甚嚴,不許我借著他名頭在外招搖過市。此番我入太學之事,我也不敢輕易稟告,否則他還以為我是借了他的名頭呢。」
黃好義恍然道:「你叔父家那可是父子進士啊!難道你也不上門親近一二么?何況我聽聞你二兄方結了門親事,那可是堂堂侍御史,清流中清流。若是幫你一把,汴京居也可易的。」
章越乾笑兩聲道:「正是因為如此,才不好打攪么。」
自己進個縣學都能說是沾光,再進太學就更被自己這堂叔父說成是他的功勞了。
黃好義聽章越這麼說,點點頭。
章越道:「那麼四郎在京住哪裡么?」
黃好義道:「我兄長在汴京買宅,三郎改日我引你回去,見一見我二堂兄,他名叫好信。還有我嫂子,也是你堂姐姐。」
「哦,二堂兄也在京中讀書么?」
黃好義點點頭道:「他在備考廣文館呢?」
「這般。」章越與黃好義一面說,一面在保康門街走著。
二人邊走邊說,先出了內城的保康門,過了門橋,到了保康門街與麥秸巷交叉地,這裡與太學不遠了。
熟悉東京城掌故會知道麥秸巷旁有一條水櫃街,丁謂的家宅也在這裡。
丁謂為何選宅在這裡?
有一番名堂。
水櫃街毗鄰蔡河經常有水澇之害,達官顯要都不住這。於是丁謂就以白菜價買過來。
然後丁謂借著朝廷建會靈觀的機會,下令多挖沼池。這裡離丁宅比較近,然後丁謂將會靈觀沼池挖出的土全部運到自己家將地基築高。
丁謂又奏朝廷開保康門,南北新作安國**二橋以跨汴河蔡河。
自此從相國寺至會靈觀,成為一條通衢,人煙稠密。於是房價一下子就升值了,丁謂家史稱『宅居要會』,賺大發了。
不過無論怎麼說,太學生們還挺感謝丁謂。
保康門街至麥秸巷,幾乎是滿街的青樓妓館。這是汴京城,也是大宋最大的紅燈區。
而且就開在太學,貢院的邊上。太學生們當然高興得不得了。
眼下若非早晨而是傍晚夜間,沿途景色不知有多麼好,但想到這裡章越不由捂了捂錢袋,好把心涼一涼。
章越抵至太學。
在慶曆興學以前,國子監繼承唐制實行三館制,廣文館教進士,太學教諸科,律學館教明律。
當年歐陽修在省試之中落榜,通過國子監監試,補為廣文館生。然後在國子監解試中得第一,省試又得第一,最後以殿試第十四名及第。
不過慶史興學后,三館制就改變了。
原來三館制只是名稱,實際上並不是學校,考中館生,入國子監,太學,更似一個職稱名字。
但慶曆興學后,將進士諸科都合併為太學。
當朝七品官以上子弟為國子生,校址在天福普利禪院。
以錫慶院為太學,錫慶院位於國子監旁,最初除了接待遼國使節外,還常用於舉辦皇家宴席。
如今被用來課八品以下官員子弟,及諸州縣舉薦上來的寒俊。
從此國子監,太學改變了空有名頭,沒有學校的局面。
至於原先教進士的廣文館,改作給落榜的舉子,以及四方州縣舉薦入京學生聽讀。學生每個月還能支取少量的糧米,以供京中生活。
章越,黃好義若是沒考進太學,則可入廣文館。
廣文館生還能與國子監監生一併參加國子監解試。
國子監解試一共有四百五十個解額。
章越,黃好義來到國子監門前正要進門投牒,但見書吏也不抬頭道:「審驗之事不在本司。」
「那在哪裡?」
書吏也不答話,右手一攤。
章越取了些錢放在此人手上,對方掂量了下,有些不滿意,搖道:「門外書鋪皆可。」
章越,黃好義又來到門外書鋪,一名夥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章越,黃好義將文牒,書狀,鄉貫,公驗,包括,唐九,馬五二人的公文都給對方看了。
夥計神色變得冷淡,問道:「兩位不辦其他的事么?」
黃好義問道:「還有何事?」
夥計冷淡地道:「二人既不知就算了,你們二人急否?」
黃好義道:「自是越快越好。」
夥計道:「若是你們不急,這些我們先收下,三日後一併投遞國子監。若是匆忙,我這有一本家狀集,你們拿了去國子監投牒即可。」
章越不待黃好義問話,直接道:「那麼急如何個價錢,不急是如何個價錢?」
夥計道:「急的,是兩千錢,不急,是一千錢。」
章越,黃好義心底都是大罵,這簡直是宰人啊。
黃好義怒道:「我們去別家書鋪問。」
那夥計攤手笑道:「去哪家都是一樣的行情。以後兩位若是解試,省試都離不開書鋪,若是你們先辦了家狀集,以後再合算些是了。」
章越心知確實風氣如此,於是道:「也好,就要加急的。」
那夥計笑道:「聰明,早一日入了太學,關這住宿之費就不知省了多少。」
「這位客官呢?」
黃好義昂然道:「不急。」
「這也是不爽利的,」夥計冷笑兩聲,「那你三日後再來吧!」
章越將黃好義拉到一旁勸道:「幾千里來到汴京,多少錢都花了,也不差這些了。早一日入太學,早一日安心。」
黃好義聞言掙扎一會,最後頓足道:「這般人……罷了就依三郎的。」
於是章越,黃好義一併拿了家狀集進入了國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