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二十章 新宰執
官家看蔡確所查的弊案不由震怒。
不僅是太學里的直講,監丞,甚至還牽連到參知政事元絳及開封府知府許將這等高層。
場上最淡定的也唯有蔡確以及去年新任的判國子監李定了。李定當年因選人官拜諫官,遭到以蘇頌為首的中書舍人封還敕命,鬧出三舍人事件。
但是李定一直仕途無礙,王安石之後,李定又搭上了蔡確這條船,官至寶文閣待制,知制誥。
之前蘇軾往湖州時,正是李定摘抄出蘇軾的奏疏中『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這句話,最後釀成了蘇軾被捕進京的烏台詩案。
蔡確許諾李定,若他為中書,將全力支持他為御史中丞。
這太學弊案是出現在李定判國子監之前。
李定當即言道:「陛下,太學弊案,一是因三舍法之故,因上舍一等可出仕為官,二等免禮部試,三等免解試,故而至學生奔競於講師及權貴之門,爭補上舍。」
「臣以為要革此弊,要麼取消三舍法,要麼取消上捨生為官的資格。」
這其實是章越的意思,他要改革太學。不過自己不好說,便讓蔡確通過李定來說。蔡確這時候欲上位,正是最好用的時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官家回復李定道:「此事待宰執議再稟朕。」
官家看向元絳,許將。
元絳出班道:「陛下,此事乃臣子之罪。臣願獻上平生祿職,求陛下免臣子之罪。」
元絳之子元耆寧被蔡確下了詔獄。
知道蔡確此人夠狠,元耆寧怕被蔡確拷打,將一切都招供了。
元絳言語懇切至極道:「求陛下念臣老,免去臣子之罪。」
官家見元絳這般微微點頭。
在眾目睽睽之下,元絳拜倒在地道:「臣謝過陛下。」
元絳雖免去其子之罪,但眾人都看出對方在中書的位置是到頭了。
元絳如蒙大赦,垂淚連連的樣子,倒是令人同情。元絳雖不清楚為何蔡確突然出手,但他猜測到多半是蔡確與章越之間有什麼默契。
從當年三司縱火案起,他與章越的梁子便結下了。
可是這場縱火案的起因,章越只是一個方面。因為當時三司不為中書所掌控,多次在財政政策上與中書對著干。
故而呂惠卿火起授意三司使元絳下狠手,直接燒了三司,接著又上演了章惇帶著軍器監的兵卒救火的戲碼。
元絳想到這裡,知道成王敗寇,已無什麼道理可言。他此刻實恨蔡確,之前與他關係還算密切,這一次突然翻臉,對方居然以其子脅迫他就範。
元絳心道,花無百日紅,我倒要看看蔡持正你能紅幾日。
元絳退下后。
許將亦是向官家請罪。
最後官家給元絳,許將二人作了出外為下州知州的決定。
宰執和開封府知府的處置由官家欽定。
其餘涉案關於官家皆允了蔡確,輕則罰銅,中則免去現職改以他官,最重的就是免官勒停。
至於那些行賄的太學生,最重的徒二年,其餘的也是被除名,朝廷永不敘用,再無做官的資格。
從上到下一共處罰了上百人之數。
相州殺人案,鄜延路案至太學虞蕃案,皆是蔡確經辦,都可謂從嚴治吏。
……
朝會之後,眾宰執們奏過事後。
王珪,章越二相留身奏對,官家對王珪,章越道:「朕近來身子也好些了,可重新安排經筵。」
經筵之事,既關乎天子所聽,也是官員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
以往天子剛親政時,倒是一個非常重要選拔人才的機會,如今官家早有定見不好忽悠,但也是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換了以往面對此職,王珪和章越肯定是要爭一爭的,這是安插黨羽的好機會。各自都要列一個長長的名單。
但今日官家突然提及,二人都是官場上混跡多年,哪有不明白的。
王珪道:「臣以為左諫議大夫,直學士院,知審刑院安燾,學識淵博,經義精深,可為翰林侍講學士。」
官家顯然對王珪的人選,顯得很滿意。
章越則道:「臣以為戶部郎中,侍御史知雜事陳睦,之前出使高麗不卑不亢,不辱國體,學問古今照用,可為天章閣侍講。」
對王珪和章越推舉的安燾,陳睦二人。
官家道:「這二人朕都允了。」
「如今元絳出外后,參知政事空虛,不知兩位卿家有什麼考量?」
官家先賣一個人情給章越,王珪,隨即問參知政事的人選,顯然內心早有答案。
見王珪,章越不作聲,官家道:「朕以為中書門下,還以兩相兩參罪為合適,兩位卿家看呢?」
王珪道:「啟稟陛下,臣以為蔡確,章惇二人都是合適。」
聽了王珪之言,章越暗罵了一句,以往官家也是向二人推薦過蔡確,章惇二人,不過不是被王珪便是給章越否了。
這就和網上著名笑話段子,印度要進聯合國五常一樣,每次五常其餘四個表示同意,然後讓任一國輪流行使否決權。
章越,王珪恨不得中書門下就一個宰相罷了,什麼兩相兩參,兩相一參,都不如一相零參。
不過這一次官家有點認真了。而二人一再拒絕官家也不好意思,這事只能拖。
畢竟皇帝其他的任命,要通過中書來實行。
但宰執這個層面,皇帝可以直接通過『白麻』來任命而不需要事先通過中書,中書只是要在任命後補一道手續確認。
不過此舉無疑會傷害宰相們的感情,而且新的人選也容易遭到宰相們的排擠架空。
所以官家還是要與宰相們商量,以往王安石強勢時,官家有讓張方平任相卻遭王安石反對作罷的例子。
這一次王珪則搶先放棄了立場,順著官家的意思推舉了蔡確,章惇。
如今壓力給到了章越一邊。章越也不好再反對,再反對便有抓權攬權的意思。不許新參政入中書,你章越要幹嗎,要把中書門下搞成密不透風的地方嗎?
所以還是要與皇帝有商有量的,你一再反對,以後皇帝都不與你商量了怎辦。
一再反對也容易得罪了蔡確,章惇。
章越則道:「陛下,中書門下兩相兩參有所不妥。天下之數莫過於三。老子曾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多則亂,亂則難決,遇事容易推諉。臣以為不如先添一名參知政事。」
王珪聽了章越說完,亦立即道:「陛下,臣以為集賢所言極是,在蔡確章惇二人中增補一人入相便是。」
官家道:「既是如此,蔡確章惇二人中選何人入相呢?」
章越道:「陛下,良臣如益友。」
「君擇臣與擇友都是一般,何為益友?何為損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侫,損矣。」
官家心道章越又有什麼說辭,孔子說了交朋友要交正直的,寬容有諒的,見聞廣博的。
而不要交走歪門邪道,喜花言巧語,喜歡阿諛奉承的損友。
官家問道:「章卿如何交友?」
章越道:「臣現在交友不交逢己者。遇上什麼事不問對錯,便先偏幫於臣。」
「臣欲為一件事,既不問對錯成敗,便賭上身家性命,願與臣同去。」
官家笑道:「這不是好友嗎?」
章越道:「臣年輕時也這麼認為,如今遇事多了,方知這等朋友之惡更甚於損友,乃至於惡友,遇上必敬而遠之。」
官家心道,蔡確倒是這等事事迎合於朕的,如章越這般所言惡友。
但章惇卻未必,這一次鄜延路用兵失敗。
他正要斬一名漕官。
眾宰執都道:「不可斬。」
官家怒道:「此人為何不可斬?」
王珪道:「祖宗以來,未嘗殺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始。」
官家當時沉吟良久又道:「可與刺面配遠惡處。」
章惇出班道:「如此即不若殺之。」
官家還道章惇是支持自己的問道:「何故?」
章惇道:「士可殺不可辱。」
官家聲色俱厲地問道:「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
哪知道章惇一點也不客氣地頂了一句道:「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
這一句頂得官家至今肺部隱隱生疼。
官家想到這句話心道,章越看來意屬章惇,而不是蔡確。
坊間說此二人不和,看來未必是真的,莫非是誆朕的?
……
蔡確的府上。
蔡確正給其母明氏洗腳。
蔡確動作十分仔細,一絲不苟,等服侍好其母后,其妻孫氏幫著端走了洗腳水。
明氏看了一眼孫氏的背影道:「聽說你要為宰執了,近來不少族親和姻親都找上門來,你如何打算?」
蔡確坐起身子道:「娘,當年爹爹去世時,那些族親和姻親是如何待咱們的,你難道都忘了?」
「爹爹出殯時那人情冷暖,我可是一輩子都記得。」
「三郎說我這人自寒微而起,故六親不認。這話他說得不錯,什麼世態炎涼都見過了,我這心早已是冷了。」
明氏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知道那些人當年沒好好待過你,你爹為官又一輩子窮困潦倒,否則你何必這一條路走得這般艱難呢?」
「官家讓你辦了那麼多得罪人的事,我真怕。」
蔡確道:「娘,我有分寸。苦日子過去了。」
「如今我們蔡家還有一樁大仇沒辦。我答允過爹爹,日後有機會定報復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