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百章 故人之子

一千兩百章 故人之子

章越返府邸從御街經過,天子以金吾七騶開道。

開封府知府蘇頌沿途以兵丁護衛,此外街道司的兵丁也出來維持秩序。

一路之上浩浩蕩蕩,威風無比。

但見穿紅衫的兵丁和著青衫的街道司兵丁混在一處維持著街道秩序,而左右道路上都是歡呼或焚香參拜的百姓們。

士人們皆遙遙長揖,以表達心底對章越收復漢唐故土的敬佩之情。

酒客都是金樽倒滿,豪飲一杯。

不少初到京師的年輕人,見到汴京之廣大,繁華,奢侈都是目不暇接。

無論是溶溶之汴水,還是樊樓上的美酒佳人,青樓楚館里的笙歌曼舞。御街之上的名臣將相,天街下的王侯公卿。

這軟紅十里令人目不暇接。

初入汴京的人很少有不為此景所震撼,所留戀,恨不得一輩子都留在此處。

在章越座駕經過天街時,一旁有兩個年輕士子正看著這一幕。

「子宣,你看那是章相公的座駕!封侯拜相,乃我讀書人之所願吧。這一次章相公輔聖天子收復涼州,怕是要進位國公了吧。不到四十歲便有這等功業,古今有幾人可以企及。」

另一旁一名消瘦的士子點點頭,望著章越的座駕行過。

前面的士子轉過頭來道:「子宣,你說你爹爹識得章丞相那是真的嗎?」

「還是他年少時在浦城的同窗。」

那士子道:「你錯了,我爹爹從未與我說過,是我有一次聽旁人聊天時得知的。」

對方難以思議地言道:「奇怪啊,你爹爹有章相公這般的同窗好友,卻從未想到要他幫過什麼。你這一次至汴京來讀太學,斷然也沒有帶家信給章相公吧。」

「這實在令人想不到。你爹爹素來以清正聞名,真是人品端方。不過話說回來,也正因為如此,方得司馬學士的賞識了。」

這士子自是郭林的長子郭宣。

……

經過百姓夾道歡呼,章越返回府邸后,卻是一臉疲憊地閉上眼睛。旋即彭經義與道:「丞相,客人來了。」

「好。」

章越起身走到外間的會客之處,但見一名商人打扮的人坐下首。

此人並不是普通的商人,普通商人也見不到章越。之前章越將當年與王韶一起打熙河路的買下的土地全部出清。

這名商人一口氣全部買下了,而且是以最高的價格,一分錢不還價地以現錢結清。

「小人從遼國而來拜見章相公。」

見他一口道出了來意,章越道:「你果真是遼國那邊來的人。」

對方道:「小人並非遼國姦細,而是說客。」

章越失笑道:「好,說說你的來意!」

「小人這才聞知,章相公已是收復涼州,故先與相公道賀。」

「遼國賀我收復涼州?」章越反問道。

「不錯,相公還記得耶律頗的?」

章越笑道:「老相識了,聽說他已在遼國拜為吳國公。」

對方道:「小人來時,他已是北院樞密使了。」

章越道:「那要恭賀吳國公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莫非貴使也是耶律頗的派來的。」

對方搖頭道:「耶律頗的是我大遼第一能臣,可惜之前一直被奸相耶律乙辛所押的。」

「小人並非耶律頗的派來的,但是也代表了與他一併的我大遼有識之士。」

章越點點頭。

「遼國內部有不少人一心要修睦與宋朝的關係,但是宋朝若繼續對党項用兵,如此兩家關係將難以維持。」

章越道:「繼續說下去。」

對方道:「吳國公等大臣們的意思,是希望章相公能維持兩國之和平。」

「對此我們遼國可以擺出大兵壓境的態勢,迫使宋朝不再輕易攻伐党項,而章相公也可以勸說宋朝天子罷兵。」

章越言道:「可是你們遼國不知,正是我主張出兵涼州的嗎?」

對方道:「章相公主張收復涼州,是為了再造中興,卻並非一定要滅了党項。」

「敢問章相公一句,若真滅了党項,陛下還會如以往那般器重你嗎?」

「當然對我們遼國而言,也需要一個既能幹的宋朝宰相,這般才能推動我們從上到下改變以往的舊習,使大遼再度興盛。」

章越道:「說得好。」

「最要緊的是我遼國去年遭了天災,亦鬧了飢荒。所以舉國上下不願意再戰,但若宋朝出兵党項,遼國皇帝必會一意孤行。但是蒼生黎民何其無辜!」

章越道:「遼國有你這般的忠臣義士,也是難得。」

對方道:「在下是衷心希望能宋遼和平共處。若是宋朝能停止對党項的停止攻略,則宋遼則可各自長治久安。」

章越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但若党項執意不可言和呢?」

對方笑道:「對付党項,我們自有辦法,丞相放心,三個月之內,党項必將議和的國書奉上。」

章越道:「你有如此把握?」

對方道:「小人雖一文不名,但既為說客千里來見能一言九鼎的章相公,就是能在遼國廟堂上一言九鼎的人物所派。故小人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章越心道,這一幕似曾相識,上次也是自己與耶律乙辛繞過兩國皇帝,各自私下談條件。

章越道:「好,此事我答允你。」

對方大喜道:「宋遼兩家本是兄弟之國,而為了百年和平能夠延續,並繼續延續下去,小人真是要謝過章相公了。」

「這些年咱們不也是允許歲幣中有一半使用鹽鈔嗎?我們遼國是很願意一直與章相公這位通經濟的能臣打交道的。」

對方起身告辭后,章越吩咐道:「好生看護此人出境。」

……

等對方離開后,章越方稍稍歇息,說實話收復涼州對他而言是夙願以償,但身在官場多年,對大起大落已是有些麻木,身心實是疲憊。

其實攻下涼州對他而言,功業是一個高峰,但接踵而來的卻是更多的事物。

所以府里什麼備宴慶賀,他早就免了。晚飯一碗寡淡的小粥足矣。

百官和萬民恭賀他收復涼州之事,他心中已毫無波瀾。

「相公,郭宣到了汴京了。」彭經義向他稟告道。

章越一聽笑道:「甚好,他到汴京來,怎也不知見我這叔父。」

彭經義道:「郭師兄的性子我清楚,若是相公你落魄了,他對你會不離不棄,若相公你顯達了,他則會站在遠遠地默默看護於你。」

章越笑著道:「我閱人無數,而當今世上似師兄這般的又有幾人。」

「不過不能讓師兄的兒子也如此食古不化,你讓郭宣來此一趟,多晚都行。我等著。」

「是了,不要驚嚇到他。」

彭經義笑道:「好的,我這就用車馬接他來。」

章越點點頭心道,到他這個年紀,缺的不是功業,而是少年時珍貴的感情。

如今也只有見見這位故人之子,能令他生出期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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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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