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百一十九章 易帥(兩更合一更)

一千兩百一十九章 易帥(兩更合一更)

第1233章易帥(兩更合一更)

「陛下,判登聞鼓院呂升卿,奏韓縝攻韋州掩敗為勝,退兵不及。使韋州城下環慶路第二將,兵馬都監種診近萬兵馬被党項兵馬所襲。」

「事後韓縝擔心為朝廷所察知,不許敗軍入環洲城,致兵馬遭到党項兵馬尾隨襲殺,又折損千人之眾!環慶路第三將漢番將領戰歿二十三員,兵馬折損過半。」

「另再舉韓縝數年任行樞密使不法之事十七件!」

官家聞得韋州敗報,又驚又怒。

之前韓縝在沒聖旨下擅自出兵,他倒不十分計較,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章越當年也有為節帥時,蓋不奉詔之舉。

前線大將本就有自主權,更何況是韓縝這般節制六路的行樞密使。

在他心底韓縝攻伐韋州其實也是暗暗支持,這也是一等試探之舉,看看党項在丟失涼州是否一蹶不振了。如果党項真坐視宋朝輕易佔據韋州,他可能考慮不顧章越等眾大臣們的反對,也要在一兩年內大起六路兵馬一舉滅了党項。

哪知党項居然還有這等勢力,丟失韋州之後,反擊之迅速,兵馬之凌厲。

著實令他吃了一驚。

馮京道:「陛下,環慶路諸軍中屬種診所部第二將,兵馬在環慶路最勁,在元豐三年靈州之敗后,也是最先補充兵馬輜重,但面對党項精兵仍是難以一戰。」

「陛下,尚不可輕此敵。」

章越聽馮京之言想到,歷史上五路伐党項時,宋軍野戰已勝過党項軍,只是戰役組織力,後勤薄弱。但他們忽略了党項也在進步,到了永樂城之戰,徐禧自信滿滿地令高永能,曲珍率西軍精銳想在野戰中擊敗永樂城外的鐵鷂子,但一戰之下居然沖不動反被打得大敗。這時候西軍上下方才意識到自己輕敵了。

歷史上平夏城之後,章楶事後奏道也是險勝,差點又成了永樂城第二。

馮京說得是事實,但聽馮京之言,官家氣不打一處來。

他聽聞大敗的消息心情本就不好,他直接對馮京道:「卿說得這般容易,且去環州,易韓縝為帥如何?」

官家這話的意思,就是讓你馮京給朕滾。

章越聽了官家此言也覺得過分,他平日主張雖經常遭到馮京反對,但心知肚明此乃『異論相攪』的祖宗制度之故,二人私下關係還算不錯。連蔡確也與馮京成了親家。

馮京這人只是口頭反對,比起司馬光等其他舊黨,這已經很好。

官家正在氣頭上,這一句話足以令馮京心寒。

馮京當即二話不說道:「陛下,臣已老邁,不足以為三軍之任,願至地方為一小吏。」

其實馮京年老多病,也早就不想干,三番五次請求離任。可新黨如王珪,蔡確心想,舊黨之中無人物如馮京者,換了其他人來大家一樣要吵,真的還不如馮京。

官家已經厭倦極了馮京道:「卿既要出外,朕也不便挽留,且知河陽,以備契丹南下!」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珪,章越,蔡確等人都知道馮京是走人走定了。

馮京道:「臣遵旨。」

馮京走人,樞密使之位空缺,誰來取代?到哪裡再找如同馮京這般的舊黨?

還有不久之前薛向病逝於任上。

這一下子空缺了兩個位置,王珪,章越私下早就博弈多次,官家心目之中也有期待的人選。

不過眼下這不是關鍵的問題。

「韓縝如何處置?除了他還有誰可拒党項?呂惠卿如何?」

官家打算撤換韓縝,不過除了韓縝還有誰能勝任?

章越心道,他讓呂惠卿來當打手對付韓縝,不是讓呂惠卿取代韓縝。

章越出班道:「陛下,若党項與契丹合盟共同對付本朝,那太原之地極要緊,非呂惠卿坐鎮在此不可。」

官家點點頭,他與章越都有一個共識,呂惠卿這人雖人品不行,但能力真的當世無匹。一旦契丹和党項聯合,那麼太原這一位置將至關重要。

數來數去也唯有呂惠卿坐鎮在此。

章越心底早有打算,就是重設熙河路制置使,讓這一次攻克涼州的王厚陞官,取代已回京師的李憲出任制置使,節制熙河,秦鳳二路。

再讓涇原路經略使沈括為涇原路,環慶路,鄜延路三路經略使,只是沈括不似韓縝之前那般樞密使身份坐鎮六路,只是以樞密院承旨的身份。

最後是知太原府的呂惠卿,以觀文殿學士的身份,獨領河東路一路。

熙河路奪取涼州后,將轉攻為守,以後朝廷的重心將轉至涇原路來。王厚只要站穩涼州扼住河西走廊,失去商貿之利的党項的國力將一點一點地被消磨,同時大宋可以通過再度打通絲綢之路,源源不斷地獲得商貿之利的補給。

至於沈括坐鎮在涇原路,以三路兵馬之力以淺攻進築之法,從以平夏城為核心的懷德軍,一路從党項人眼皮子底下將堡寨修至鳴沙城。

只要宋軍攻陷鳴沙城,熙河路兵馬糧草可乘船沿黃河東進,最後與涇原路合兵一處,中出攻取靈州城!

攻下靈州城后,党項就涼涼了!

這不是章越創見,從慶曆至今至少有幾十位西軍帥臣或邊將向朝廷提議了。章越也無所謂党項知道不知道,我就是明牌也與你打。

歷史上李憲在五路伐党項失敗后,就認為要出涇原路,在鳴沙城屯兵,如此靈州城將不破自破。

當然這也是章越與韓縝決裂的原因。

當初韓縝坐鎮環慶路,是因環慶路坐鎮六路之中,他可以居中調配。

但韓縝坐鎮環慶路后,受西軍將門影響太深,只要在此就不能避免,走向對橫山攻略的路線。歷史上主張橫山攻略的種諤,只是一個代表。種諤死後,還讓其子種朴上其遺疏,讓其子繼其事業。

當然西軍將門此軍事集團,是從范仲淹,韓琦那時候就培養起來,後來由韓絳,韓縝繼之。相對而言,章越則信任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熙河路軍事集團。

熙河路軍事集團是章越與王韶親手培養起來的,雖然也有一些西軍班底,但基本獨立。他的計劃里橫山攻略是次要地位,甚至壓根沒有橫山攻略的打算。這令西軍將領期望無疑就落空了。

所以章越與韓縝的矛盾,也是兩個軍事集團矛盾之處。

總之就算攻下涼州,章越也沒有攻略橫山的打算,而是出涇原路直取靈州。

章越道:「似韓縝這般自持智算,覬覦封賞,左右中樞之決斷。臣以為必問其由,將之召回京師詢問,至於行樞密院由涇原路經略使沈括暫為接管。」

對於韓縝這樣大將還是必須謹慎處理的。

之前列舉韓縝十七項不法根本奈何不了對方,只有左右中樞決意這條罪名配合上韋州之敗,對方還掩過為功才可以拿下對方。

平心而論,章越若不是在宰相位置,是不願處置韓縝。

但與呂公著一樣,無可奈何。你身在這個位置,就是要得罪人的。

官家聽章越當即道:「准奏!」

正在言語之時,銀台司倉促入奏,雄州知州上奏,契丹國使攜國書再度入境,據接伴所言,大遼已與党項成姻親之國,要本朝對党項抽退兵馬,退還所攻取的涼州之地,並處死叛徒耶律乙辛。

此言一出,官家神色大變。

……

涇原路。

平夏城。

葫蘆川從城池不遠處經過,昔日的廣川平野之地,如今已是遍植城牒,屹然並立,以往視此為坦途的党項探騎遠眺一眼,即行繞道遠去。

自沈括為涇原路經略使以來,置壁壘於要地,這党項騎兵賓士縱橫的極邊地,漸漸已成為了涇原路邊地重鎮。

寒冬臘月里,沈括頭戴黑帽,身披紫袍騎著一匹瘦馬,間雜在一群侍衛和將領,親隨之間突然視察平夏城。

沈括在城下駐馬眺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天都山脈,這裡也是党項昔日的巢穴所在,在沒有修築平夏城時,党項騎兵從天都山出,一日之間便可直驅涇原路的腹里渭州城。

沈括命人不要聲張入城后先視察城中的都倉和草場,待平夏城知城郭成得知沈括親臨后吃了一驚,當即率城內都監,監押,巡檢迎接。

這時沈括已是問過酒稅,城中錢穀了。沈括對城內兵卒士氣頗為滿意,甲士各個都是鎧甲鮮亮,把守各處時肅立,不苟言笑。

郭成來到沈括一旁看見將校兵卒站了數百人,僅大將便有折可適、王舜臣等等,還有各級官員不論。

郭成帶著城中大小使臣以及親兵上前參拜,沈括點點頭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眾所周知沈括是官員中少有不端著架子,不講排場的。身為一路節帥常帶著少量的隨從,視察路內各處要害之地。

有時候沈括就穿著一身破襖,任誰也看不出,此人居然就是堂堂經略使。

沈括這人有優點能夠識才,他挑選的人未必忠心可靠,但各個都有過人之長,譬如郭成就是原先劉昌祚的部將。

沈括看他有帶兵之才,當即將他提拔委以平夏城知城的重任。

此外沈括這些年也很重視消息來源,培養了很多諜報,他通過僧人不斷潛入党項境內收集消息。這一次党項與遼國結盟,也是沈括最早探知的消息報給朝廷。

所以為經略使數年後,涇原路眾將一開始對沈括為人處事頗為顢頇還有些不以為然。

但久而久之,大家也漸漸佩服起來,特別是他向朝廷推舉的人才,最後都被任用和提拔。官員將領恍然,原來沈經略在朝中的背景這麼硬啊!

現在涇原路上下對這位沈經略也是由衷佩服。

沈括拜完了城隍后,當即入了城衙,稍稍休息片刻后,便接見當地蕃部首領。

明珠,滅藏,康奴等番部都是生活在平夏城附近,以往李元昊入寇時都隨他們南下,熙寧年時神宗也想招攬他們,並賜下財物,可是這些部族轉手就將宋朝賜予的財物獻給了党項。

自宋朝修築平夏城后,現在他們都順應大勢,已成為了大宋的編戶。

沈括向這些首領詢問了幾句党項的消息,部民的收成和過冬的準備,片刻后涇原路副總管劉昌祚率著幾十員大將便趕到了此處。

至於涇原路相對於環慶路,鄜延路則相對獨立,似涇原路兵馬副總管劉昌祚一直被西軍將門排擠之外,之前王中正節制涇原路時,劉昌祚就不斷被人上了眼藥,導致王中正對他觀感極差。

但沈括卻對劉昌祚很愛才,二人甚至還私下約為了師生。

劉昌祚雖比沈括年長,但官場上不講這個。

沈括對劉昌祚道:「本朝在平夏城還未修築時,前線是鎮戎軍的熙寧寨。李憲向天子獻策熙寧寨此去鳴沙城一共四百里,從此修十餘城至靈州反手可得。但天子覺得此太艱難,耗費錢糧太多。」

「但自我修了平夏城后,不僅遮蔽了身後的渭州,也將邊鎮鎮戎軍亦掩護在內,為了拱衛平夏城,我又在平夏城附近增築了鎮羌,九羊,通峽,盪羌四寨,並修復了蕭關。」

「現在我已將堡寨一路修至賞移口附近,党項多次出擊想阻止我軍抵近築城,都被子京兄你指揮兵馬擊退。這一次朝廷能攻下涼州,也是因你在賞移口牽制了党項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斷絕了天都山,葫蘆川這片党項人募兵地和囤糧地。」

劉昌祚道:「末將愧不敢當,縱有有功勞,也都是老師運籌帷幄,調度有方,指揮得當。」

劉昌祚上次差點被王中正坑死之後,現在也學會官場規矩,見面就給人戴高帽拍馬屁了。

不過話是如此說,但面上仍有大將的驕傲悍勇之氣。

沈括道:「當年靈州城下功敗垂成,你我都被削官,如今朝廷看到了你的功勞,經我奏明已於近日將官復原職。」

劉昌祚聞言大喜道:「學生多謝老師栽培。」

沈括笑道:「這幾年來我奉章丞相之意在天都山,葫蘆川附近大興版築,每攻取一點便修築堡寨,同時為了掩護側翼和糧道再修建堡壘,一步步地推進。只要再過兩年,我軍就可以全面控制天都山,葫蘆川河谷,利用這裡的兵源和糧草。」

「李憲所言從熙寧寨至鳴沙城的四百里路,我一人便修了兩百餘里。」

「但我擔心党項與遼國不給我們這機會,故親自來此未雨綢繆,也是與你面授機宜。」

劉昌祚道:「遼國大軍壓境了?」

沈括點點頭道:「諜報上言,遼國已是故技重施,屯兵雲州,代州,逼本朝交還涼州。」

沈括道:「這陝西河谷縱橫,故之前党項自一路來,我分四路各自為戰,易被各個擊破。若我們取天都山,葫蘆川則不同,熙河路,秦鳳路,涇原路三者皆聯成一片,故此乃丞相對密授的以點帶面之略。」

「所以這平夏城此後也是党項必攻之地!也是我軍必救之地。」

劉昌祚道:「老師未卜先知,可謂天人,學生請老師盡為安排。」

沈括道:「我不是不放心你,也信得過你推舉的郭成,但是此地萬分重要。」

……

次日,沈括在平夏城升帳,劉昌祚等涇原路附近大小將領官員皆至城中。

沈括此人辦事簡單易行,對於任何事的細節能夠極盡吹毛求疵,但在日常接待中卻免去了一切繁文縟節,上下排場之事,只是穿著一身紫袍端坐在臨時節堂上。

儘管沈括能省則省,但下面官員將領不敢輕忽,各個恭敬拜見。

除了劉昌祚有座外,其餘人都是站立著。

沈括道:「我此番來涇原路時,曾詢問過大章經略相公如何守住平夏城之事。」

「大章經略相公告訴我一句話,戰兵在外,守軍方敢堅壁。我對此話深以為然。」

「敵眾我寡之時,戰兵不必強為之援,就算一時打勝了,圍未必能解。援軍一定要記得持重緩進,」

「只要強兵在外,即便我輩不戰,亦非怯矣。」

「當年大章經略相公將熙河路時在洮水大敗党項兵馬七萬時,他曾言道党項兵馬傾國遠寇,難以爭鋒,但其彼野滿攜而歸,攜而遇伏,則必敗。」

沈括在未雨綢繆,雖不知道什麼時候党項會打過來,但現在他都是提前準備。

他做事都是有備無患。

正在言語之際,突然一人小校入內道:「請經略速速接旨!」

沈括吃了一驚道:「有聖旨?」

「已到了城門處。」

沈括二話不說當即離了椅子,劉昌祚等官員跟在沈括身後,在行轅門口處迎接聖旨。

不久使者抵達行轅問道:「你便是沈括?」

「我正是沈括。」

「沈括聽旨!」

沈括下拜但聽對方道:「韓縝暫罷去行樞密使之職,行樞密院由沈括暫知院事,暫以涇原路為鎮,節制涇原路,環慶路,鄜延路兵馬!」

聽了這話,劉昌祚等眾將都是大喜。

沈括這是陞官了,雖說是臨時知院事,但韓縝在環慶路肯定是出事了。

如此這樣的任命不用多久,沈括的暫字就會拿掉,成為正兒八經的行樞密使。

沈括則有些茫然,還未從這一任命中清醒過來。

使者扶起沈括道,經略你在涇原路殫精竭慮操持一切,陛下和丞相都看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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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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