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五章 奏對
官家賜魚?
回府烹之?
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可以走了?君前奏對就這樣結束了?
章越不由一臉懵逼,真是忐忑而來,茫然而去。
到底是魚錯了,還是我錯了?
龍屁沒拍好?
不過章越毫不猶豫地抱起在滑膩亂跳的魚兒,不顧弄髒了官袍道:「臣領旨。」
說完章越背面對官家後退了三步,正要轉身而去。
官家看著章越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朗聲笑起:「回來。先將魚放在桶里。」
章越將魚放入桶中,結果御魚噗通一聲跳進桶里,還差點甩了章越一耳光。
官家見此再度大樂,按著釣竿道:「朕許久未有如此開懷了。」
章越此刻被一條魚弄得狼狽不堪,一時也忘了君臣禮儀脫口問道:「陛下也有不樂之事么?」
官家微微一愣然後道:「多矣,常人以口腹之慾為樂。口腹之慾於朕有何樂也?」
「譬如乞丐得一屋檐避雨即樂也,但廣廈三千於朕而言又有何樂。」
章越道:「臣明白了,陛下之樂唯在家國而已。」
官家聞言不置可否,說完又舉起手中的釣竿。
章越默然在旁立著。
「無需拘禮,陪朕釣魚。」
官家寬和地言道。
章越心道,果真官家如傳聞般寬仁,不似韓琦那般整日那鼻子眼看人。
不過有句話是越大的官總是寬和的,其實不是這樣。
只是你不在他發脾氣的範圍內罷了。
在富弼,韓琦眼底,官家定不是如此。
章越拿起魚竿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但思緒有些跑飛了。
官家目視池中沉聲道了句:「汝州知州章衡是章惇的族侄,那也是你的族侄了?」
章越心底一凜,畢恭畢敬地道:「族譜上確實如此記載。」
官家道:「章衡是嘉祐二年的狀元,才華出眾,但他仕途卻走得艱難,你可何故?」
章越道:「是因他不和光同塵,故遭人排擠。」
官家欣然看了章越道:「你是實誠人,朕賞識知無不言的臣子。你的族侄章衡著實是可惜了,朕明知他受了委屈,但還要讓他出外。」
章越道:「臣的族侄有陛下這一番話足矣。臣聞心之所善,九死猶未悔也。這一切都是為了報答陛下知遇之恩。」
官家道:「朕自從寒門中選狀元以來,除了馮京其他人仕途都是平平。你可知為何?」
章越微微遲疑,然後道:「臣想家和萬事興,馮學士家有必有賢妻,家事和順了,故也可思君報國了。」
官家聞言失笑:「好,好一個家有賢妻。」
「你在江河之中釣過魚么?」
章越道:「臣老家門前有一條清溪,臣年幼時曾在溪邊釣魚。」
「可是南浦溪?」
章越一愣道:「陛下聖明,****皆繫於心中。」
官家笑道:「你不急著捧朕,此溪是當年郇公告訴朕,當時也在這御池旁,似你我般坐著釣魚。南浦溪,送君南浦,好名字。」
章越連忙道:「臣惶恐。」
官家道:「無妨,到了年紀就易想起故人,當年郇公與朕奏對,說起這御池裡魚與江湖魚之別。你來說一說。」
章越道:「臣以為,這池裡魚肥美個大,吃到口中滿嘴流油,江湖裡的魚雖瘦無肉但卻有勁,拿之熬一鍋魚湯再好不過。」
官家聞言大樂。
章越陪笑道:「臣言語粗俗,令陛下見笑。」
官家笑道:「你這是事君以直,甚好。朕也詢郇公?郇公道江湖裡的魚多,池裡的魚少,但江湖裡的魚卻比池中的魚難釣。」
章越凝思官家的話。
官家道:「言歸正傳,你與郇公都出身寒門,寒門舉子走到這一步,其才幹都不用朕多說。」
「朕今日召見你是看一看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朕已略有所知。」
章越覺得身子有些僵。
「朕最後還有一問,你制策里抑兼并,利出一孔可行否?這是秦制。」
章越道:「回稟陛下,可行只是難行。」
「仔細說來。」
章越道:「既蒙陛下咨臣,臣以釣魚喻之。這御池裡的魚為何不咬鉤,是因平日御花園裡的侍者喂得太飽了。」
「至於江湖裡的魚為何不咬鉤,因為魚餌固然好吃,但吃了就會沒命,故而惜命矣。」
「故而若不抑兼并,老百姓為了活命就要拚命,不利出一孔,商賈勢族就不會出力。」
官家聞言露出新奇之色道:「說得有見地,朕沒有看錯人。」
說到這裡,官家站起身來,章越忙攙扶一二。
官家起身有些艱難然後對章越道:「變革之事可行卻難行,若是國家無事,又何必用此刻薄之法,但如今倒似唯一的辦法了。」
「朕老了,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其實就算當年也未必能也。你還年輕,雖不能君臣長久,朕欣慰的是…」
章越慌忙道:「陛下萬年之壽,必可在位永遠。」
官家笑了笑,對身後服侍的內侍道:「韓琦到了嗎?」
內侍道:「正在廊下候旨。」
「讓他進來吧。」
官家目光變得有些滄桑對章越道:「你扶著朕在池邊走幾步。」
章越聞言不由受寵若驚,扶著天子走了幾步,正見韓琦率兩府大臣抵至御花園。
他們看到章越攙著官家於御池邊踱步一幕,無不大吃一驚,然後一併至池邊參拜。
官家對韓琦幾人道:「章越與朕聊了會釣魚之道,朕有所獲。」
眾人心道原來章越與天子聊釣魚,才想的聊了快半個時辰。
官家道:「冊封的聖旨都擬好了嗎?」
「回稟陛下已是擬定。章越,蘇軾並為三等,蘇轍為四等。」
官家道:「甚好,章越朕記得你結了門親是吧?」
章越心道,官家你可真夠八卦的。
韓琦道:「陛下是有門親事,是如今淮南路轉運使吳充。」
官家道:「朕曉得,此事在京里都傳開了,朕聽說吳充有意妻之以女,但章越卻道非進士不成婚,怎麼難道吳家之女很醜么?還配不上你么?」
官家此言一出,韓琦等大臣都是笑了。
章越卻是差點倒地了,官家你莫要害我啊,此話傳出去就慘了。
章越此刻百口莫辯道:「回稟陛下,臣出身寒門一時難以…」
官家道:「正所謂大登科后小登科,你可是登了進士科又登制科。不過無論登何科,都切莫因一時家貧耽誤了人家女子的年華。」
「事事周全難矣,不過朕替你做主了,賜你三十萬錢,風風光光地迎娶吳家女子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