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章 小別勝新婚
見過蔡襄,再去交引所后,章越方返回家中。
漢唐時便有過臘日的習慣,而到了宋朝相傳臘八乃釋祖得道之日,汴京寺廟遍施七寶五味粥給信眾,故而與唐時的臘日不同,宋時的臘八更似於佛家之節日。
不過臘八粥的習俗倒真起源自寺廟的布施。。。
除了佛家外,汴京城內的善人們也會自家用米豆棗粟雜煮,以施捨路邊的窮人。
這也算是我宋的慈善事業。
章越騎馬在汴京街頭,不少乞兒看他衣著光鮮都爭上捧著碗討一碗臘八粥喝,給了幾人後,其他的乞兒也聞訊而來,爭相討要。
唐九要打發走,但章越卻讓唐九與傔從們將身上的錢財都拿出,全部撒了接濟他們。
回到家中,章越讓唐九與傔從明日去自己那取錢。
而自己走回了西院尋十七娘。
章越先問詢了陳媽媽,陳媽媽見章越驚喜地道:「是老爺回來了,夫人在暖閣呢。」
章越聞言走向自己的屋子,西院正屋當初建時屋頂架得甚高,所以冬日便很冷。故而他與十七娘婚後又在正屋旁建個小暖閣。
十七娘手腳寒,冬日裡的時候甚是懼冷,故而每到了用炭取暖的時候,便早早地搬入暖閣里歇息。章越知道十七娘如今有孕,但每日還要去東院給章實於氏請安,每日昏定晨省將原先孝敬公婆的禮數都用在章實與於氏身上。
當初於氏還擔心官宦人家來的女子,會仗勢欺人,輕慢兄嫂,但如今得了十七娘這般知書達理,逢人便說她的好。
府上楊氏與章惇之妻張氏也時常來走動。十七娘也是依著禮數招待他們。
到了正屋前,兩名相熟的女使正要見禮,章越笑著示意二人不必多禮,徑直到了暖閣門前。
卻聽到十七娘熟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如今不必往日,府里添的人多了,原先官人身邊傔從不過兩人,如今升了官添為四人,還有。我如今有了身子,需從外再雇十來個人來。」
「添了人,一大家子的丁口,進進出出,里裡外外,切不可有什麼閃失。你去雇了人來,要是家世清白的,他們什麼來歷經過,各個需問個明白寫城文書。問完一遍再問一遍,對對文書上有什麼不合之處。多問幾次,有前言不和后語的自會露出馬腳,這樣的人便不要用。」
「還要那等夸夸其談,能言善道的也切記不能要,官宦人家最怕有下人管不住嘴,將府里的事傳出去。要治事需以用人為先,你們去張牙子那先看看好好挑得人後領到這來,我再看一遍。」
……
聽到這裡章越已是推開了門,但聽暖閣里正升著兩個炭盆,幾名女使立在一旁,而十七娘捧著肚子正在說話。
她們見了章越回來立即行禮然後告退,並帶上了門。
數月不見,章越自是思念上前道:「娘子……」
章越正要握住自家娘子的手好好說些別來之情,卻見她神色淡淡地看著自己,彷彿這一別去生出了許多隔閡來。
章越一看十七娘這神情心道壞了,自己哪得罪了自家這娘子。
章越想了一圈,也沒覺得自己哪裡作得不對啊。
十七娘道:「你離家數月,家中的賬冊你也當看看,府里柴米油鹽的開支也當清楚清楚。」
說完十七娘起身去捧賬冊,章越哪敢讓大著肚子的十七娘捧重物,連忙道:「娘子我來。」
十七娘橫了章越一眼,任著他捧著帳本。
章越還在努力地想著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為什麼女人都不自己說,反而要讓我們猜?這是什麼馭夫之道?
十七娘對章越道:「府中的管事女使要添至三十人……」
這麼多?
章越可從沒想過要用三十人服侍自己一家的飲食起居。
「其中一半的人要服侍東院,侄兒如今讀書還需另添一個磨墨寫字的書童服侍,另一半人服侍西院,以往都是我管賬的,但如今是沒這精神了,還要添一個管賬的的先生。」
「我算了下家中下人僅吃一項一月需三十貫,還有月錢要近五十貫,過了年我打算將幾個精明幹練的管事女使提至一等,每人三貫一個月,算上去以後差不多每月要支六十貫,還有我們兩家人的吃穿用度,不算人情往來,每月最少需支兩百貫!」
章越心道,這麼多錢,自己的官俸哪裡夠,而且他還是花錢大手大腳的主,全憑著娘子拿錢補貼了。難怪低級京官各個都是哭窮,俸祿是不低,但官員要有官員的體面,要養著這麼一大家子人,哪個不舉債過日子。
難怪如名相李沆,王旦,章得象等等,年輕為官時都曾四處借錢過日子。
章越道:「一切聽娘子吩咐便是。」
十七娘又道:「前幾日嫂子與我道,你那交引監似辦得紅紅火火,故而想給哥哥也在交引所里討份差事。」
章越想到這些年吳安詩,歐陽發都有安排差事給章實辦。章實曾管過事,收過帳,或抵當質物幹得都不長久。
章越心想與其如此,倒不如安排至自己交引所來,反正聚賢不避親,也是我宋的光榮傳統,這完全不是問題,不用擔心在官場上被人詬病。
何況自己如今也要兄長幫手。
章越聽了道:「這好辦,我安排便是。」
十七娘道:「那好,我這邊去回了她。」
眼見十七娘要起身,章越連忙拉住道:「娘子傳個話,何必親自走一趟?派個人去便是。」
「這樣的事,還是我親自說好了。」十七娘冷冷清清地言道。
章越忙道:「娘子,娘子,你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便是,切莫動氣,你如今可是要再三保重……」
十七娘一聽露出氣苦之色來,看著章越眼一下子便是紅了。
章越忙道:「娘子你這是何故啊?」
十七娘側過臉去輕輕地道了句:「沒事!」
女人說沒事就是有事!
章越道:「娘子!」
半響十七娘方道:「你也知得我需保重?那你自己可有保重,好個臨潭書絕壁!好個章三郎射虎!在那時你只顧著自己逞能,可有想過我們母子么?」
說到這裡,十七娘甩脫章越的手背過身。
章越暗道,原來這事……那個長舌頭的把這事說給自家娘子聽的?
章越知自家娘子平素不與自己吵架生氣,可一旦發了脾氣那事變大了,如今她還懷著自己崽呢,千萬不可讓她動氣了。
章越不知道該如何哄,此刻……此刻……當如何化解呢?
章越重新抓住十七娘的手,道了句:「娘子,是我的不是!」
十七娘本欲掙脫,卻見章越道歉心腸一軟,眼淚也是止不住的滑落道了句:「官人,不必如此,我方才也有不是。我只盼著你能多惦記著我與我肚裡的孩兒,莫要輕率……我雖望你封侯拜相,但求你平平安安陪著我們母子。這些日子想到你臨壁搏虎,便是后怕……」
章越見十七娘氣消了,連連道:「娘子放心,我下次一定不會再如此輕率了。我會找好時機……哈,娘子開個玩笑!勿怪,勿怪!」
「你啊!都為官這麼久,還這般不穩重。」十七娘伸指點了點章越的肩頭,這一刻破涕為笑,雨過天晴。
見哄得十七娘消氣,章越大喜道:「在外是官,在家只是夫君與父親。」
小別勝新婚,自成婚後,二人還是第一次分別這麼久,重逢后經方才小吵小鬧后,感情自更是親密。
見十七娘氣消了,夫妻二人攜手坐在榻上款款細語,說些別來之事。章越看著十七娘的肚子,想到自己馬上就要為人父了,心底充滿了喜悅。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聽得外頭道:「章大老爺,郭大郎君來了!」
章越知是兄長和郭林到了。
十七娘對章越道:「你自去說話,不必顧我。」
章越點點頭道:「我稍後再來陪娘子。」
章越走到正屋見了章實與郭林。
章越見了郭林便問他在吏部守選得如何了?
郭林笑道:「雖說吏部還未除授,但司馬學士已是告訴我,準備舉我為國子監直講!」
章越聞言大喜,國子監直講,負責以經術教授學生。
一般朝廷都是選拔經學造詣深厚,品德極高的官員出任。出任國子監直講可以獲得很好的名聲,同時很受人尊敬,但缺點就是清貧,收入十分微薄。
不過在章越看來這卻適合郭林。
官場上有他是是非非,到黑為白的一套,相反在國子監這樣學風濃厚的地方,郭林卻可以憑他的學識和人品贏得尊敬。
最重要是郭林在國子監,二人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多了,自己真要感激司馬光一番。
章越笑道:「那要先賀師兄日後桃李滿天下了。」
郭林笑了笑道:「也好,司馬學士與我說事功不如樹人,濟而成立之,是為終身之計。我想過了若能多栽培幾個好的學生,日後在朝堂上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章越聞言心底很是感動,師兄永遠都是這般,凡事都是先想到自己。
章越對兄長道:「哥哥拿酒來,今日我要與師兄好好痛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