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五十九章 同年小聚
治平元年的七月,通往京師的官驛不由繁忙起來。
雖是大熱天,但不少官員們仍在路上趕路。
他們大多是嘉祐六年的進士,章越的同年們,他們經過三年任官,必須必須返回汴京,經過審官院,流內銓注授差遣。
當然也不是全部,譬如章越,王俊民,黃履,以及五甲進士等等不需注授差遣,至於分配至嶺南,川陝的官員則由在地轉運使除授,以及仕途犯了錯被延了磨勘也沒法到京,最後就是運氣不好提前病逝或辭官的。
如今大多數一至四甲進士皆抵至京師,大約有五六十人如此,另還有二三十人在路途上。
在汴京城的樊樓中,王陟臣正據一張大桌上與十幾位同年們高談闊論。
他前日早已抵至京師,作為章越榜進士第三人,他釋褐后簽判高郵軍,如今正好三年期滿回京注授差遣。
坐在王陟臣一旁是王囧,曾鞏的妹夫。
孔文仲,因孔子後人的緣故,授秘書省校書郎,餘杭縣縣尉,如今已是京官。
呂大臨,呂大防的弟弟,張載門下。
劉奉世,劉敞之子。
江衍,當初的省元,釋褐后出任山陰鄞縣主薄。
還有七八人都是這一科進士。
王陟臣想起三年前在大興國寺藏經閣期集時,在座的一干人何等意氣奮發,如今仕途蹉跎三年,一些稜角都被官場磨平,磨平不了的,也是被人稱為書生意氣之類的。
王陟臣道:「當初我等書名時所言『人臣同國患為忠,不同為逆』,如今經歷宦海,才知世事艱難。」
眾人說得正高興,聽了王陟臣這一句話,都是默然。
呂大臨開口道:「三年地方為政,方知以往書生時眼高手低。地方積弊太重,就拿最簡單的勸農桑來說,有司重重阻礙,今日調民為役,明日又派衙前,後來又勸民納粟。」
「而拿下面的百姓而言,要勸引水興修水渠,但卻為地方豪族所阻,言這方圓十里的草木泉田都是他們祖上傳下的。百姓若要修水渠,則需他們點頭。」
「我三年在任,勞而無功,背負了一身罵名。可惜我為橫渠門下,以事功為要,但最後卻一事無成!」
眾人聞言也是各自說各自仕官的辛酸經歷。
王囧道:「便是有心為一番抱負,也要有貴人相助,朝中無人莫做官的道理,真是古今不破,多少有抱負有才幹的官員便是折在這裡。在朝中沒有人提攜,連下面的小吏都不將你放在眼底。」
「三年在任,我是不願回首,日日盼著回京注授的一日。」
王陟臣笑了笑道:「諸位要振作精神,我以為天下之事根本在於朝堂上,只要諸公有志於刷新政治,何愁這些積弊不能改之。」
「我聽聞朝中官員都是商量著請太后還政給官家。到時候必是有一番新氣象。」
眾人說說聊聊,一人道:「狀元公與韓衙內,為何遲遲不至?」
王囧道:「你們知會過了么?」
另一人道:「早就問過了,韓相公府上何等地方,我說是衙內的同年,他們只說一聲知道了,便讓我回去等消息,連相府的門檻都沒碰過。」
「至於狀元公也是事忙,去了他府上多次都不見人。」
眾人聞言一陣默然。
江衍道了一句:「此番同年小聚,他們怕是不會來吧!」
眾人一陣沉默。
呂大臨道:「當初期集拜過黃甲,大家都是約為兄弟的。」
江衍道:「是約為兄弟,但如今二人何等身份。一人中了進士后,又入制科三等,本官已至著作佐郎,管勾交引監。」
「還有一人則是爹爹是定策元老,宰相元臣,二人如今哪會與我等稱兄道弟呢?」
聽江衍這麼說,眾人都是不接話。
王陟臣心想,期集時他結識的江衍那是何等的卓越不群,彷彿天地沒什麼事能遮住對方眼般,但如今卻似怨婦般吐起了酸水。
一人口快言道:「江巨源莫不是當年唱名時忘了出班,以至於今日後悔吧!」
此人說完,但見江衍臉色變了。
江衍省試第一省元,章越還居其次,按規矩到了殿試唱名時,若前三名里沒有省元的名字,省元可以出聲請求天子升甲。
但江衍沒有說,最後吏部只是給了他一個山陰鄞縣主薄。
而前三名章越不用說了,陳睦出為太原留守推官,王陟臣是簽判高郵軍,都是選人第三階。
而鄞縣主薄只是選人七階。
王陟臣心道,三年的官場蹉跎,令原來最不在意的人,如今也變得在意了。人都是會變的。
「來來,不管狀元公與韓衙內到不到,今日我等久別重逢,大家都要盡興!」
說到這裡王陟臣舉起酒盞邀眾人共飲化解了氣氛的尷尬,江衍也是舉盞滿飲了一杯苦酒。
「此番回京注授,大家都是升遷,這是歡喜事。大家各有各的活法,狀元公與韓衙內與咱們走的不是一條路,咱們不必……」
……
「是哪個長舌在背後議論我韓某人?」
正所謂人未到聲先到,眾人轉頭看去,但見韓忠彥大步流星地走來。
這樊樓上的酒客大多都識得韓忠彥,一個個都是起身行禮道:「衙內來了!」
「什麼風將你吹來了?」
韓忠彥對左右酒客點點頭,徑直走至酒桌來。
一眾同年為他聲勢所奪都是站起身來。
一人悻悻地笑道:「衙內!我並未在背後……」
韓忠彥道:「你自己搬張椅來坐!」
說完韓忠彥坐在此人位上,對方連忙退在一旁還吩咐店伴給韓忠彥換上新的酒盞筷碟。
韓忠彥道:「韓某來遲一步,先自罰三杯!」
說完韓忠彥連飲三盞,眾同年們都是轟然叫好。
一桌子原先是王陟臣被推坐上座,眾人方才也是隱隱以他為首。
但韓忠彥一來,聲勢都為他所奪。
韓忠彥釋褐后本一心要去外地為官,但韓琦給他補蔭,改作了京官。但韓忠彥還是執意到地方去,如今回到了京師。
韓忠彥對眾人道:「如今流內銓都是員多闕少,吏部一官闕,平常都有五,七人守之,如今官員們為了守一闕,等候在京有至七,八年者。」
「不過你們願意注闕,與我言語就是。大家都是同年,兄弟一場,無需與我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