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二章 同年們的力量
每季的第一個月,也就是孟月時,是為官員集注之時。
王陟臣,王囧,劉奉世等人在地方時,被上官搓揉了,被吏員使絆子,到了京師后發覺被搓揉,使絆子說明至少還有人將你放在眼底。
但到了吏部集注,放眼望去但見足足有五六百名官員候在闕榜外,門外官員的馬夫親隨更是不知多少。
在這裡根本無人把你放在眼底。
王陟臣對王囧,劉奉世道:「等吧!」
眾人不由嘆息,看向吏部門外長長的隊伍,不知何時是個頭。
在地方他們是百里侯,但到了京師吏部這,卻如同個小吏般被人呼來喚去。
江衍忽道:「我等頭懸樑錐刺股,好容易考中了進士作了官,但如今到吏部門前一看方知,咱們大宋朝的官怎麼那麼不值錢呢?」
劉奉世道:「本朝冗官之難,由來已久。」
「你看科舉取士兩年一科,進士近兩百,特奏名兩百,一年便是兩百人。」
「官蔭一年三五百人不等。后妃,公主等戚屬皆可補蔭,可蔭補之人許子,孫,曾孫,兄弟,叔侄,旁至異姓,甚至連門客,醫人皆可。你說這官能少了去么?」
江衍道:「一語中的,咱們這官真是不值錢。」
王囧道:「是了,孔兄他們呢?」
眾人都知王囧提及是孔文仲。
江衍道:「他是京官去得是審官院注授,不似我等來流內銓。」
王囧一愣,然後道:「差點忘了。」
孔文仲雖只是丙科,就是三甲進士出身,但朝廷看在他是孔子後人的份上,特授予京官的身份。
「京官注授在審官院,我等選人在流內銓,難怪昨日談及吏部員多闕少,孔兄他是一點也不焦急。」
「這叫各有各的門路。」劉奉世言道。
「那麼韓衙內與章狀元也是去審官院注授吧!」
眾人聞言一愣,劉奉世咳了一聲道:「韓衙內自是去審官院,但度之他的官籍如今在政事堂!」
劉奉世說完,眾人便是知啥叫人比人氣死人。
王陟臣開口笑道:「政事堂兩年一堂除,再過個兩年,度之怕是要官家親簡了。」
眾人聞言皆嘆。
其餘人還好,王陟臣與江衍內心才是最難受的。
江衍拿到省元,章越還屈居其下,而王陟臣自負才學不遜色於章越,但偏偏他的官人出身,故狀元只能給寒門出身的章越。
但如今二人都還是選人的身份,在流內銓等候注授。
而章越直接一步跨到了政事堂堂除,過個數年,怕是由皇帝親自降旨授官了。王,江二人這般心情旁人難以體會,唯有經歷過的人特別的深刻。
「希叔,不如明年制科,你我也去一試。」江衍對王陟臣問道。
王陟臣搖頭道:「制科不同於考進士,進士只看詩賦,但制科不說有無大員舉薦,兩制入眼,就算過了前兩關,且說那秘閣六試你有把握?」
江衍聞言也不說話了,能通過秘閣六試的,考個九經出身都不難,但要九經出身考秘閣六試的,卻難了十倍不止。
二人同時熄了考制科的想法。
進士考得是才華,制科考得是博聞強記,又有才華又能博聞強記的人……怕是……一百年也出不了一個吧。
本來二人心底對章越有幾分不服氣,但此刻都服氣了。
眾人等了半日,方來到闕榜前。
闕榜就是這一次流內銓放出的官職,看到官職后選人們就要根據自己資序的擬報注闕。
流內銓放出的闕榜,自是肉少骨頭多。
大多是邊遠缺或窮縣小州的差遣,好比去嶺南當官,那簡直是九死一生。如嶺南有一地方名為陽春縣,因瘴毒太重派去任職的官員幾乎沒有生還的。
吏部為了鼓勵官員到當地任官,答應有官員去陽春縣為縣令三年的,不用舉主便可改為京官,即便如此官員們還是避之不及。
而富縣大州與京畿赤縣等等的,那便難上加難。
官員根據闕榜上官職,再按序資擬授注闕。不過眾人早在吏部闕榜前早已得知消息,來至闕榜前不過是再看一眼確認便是。
經過闕榜后,便見集注官高高坐於庭上,面對庭下的應選官員問話,應選官員再出聲回答。
集注官根據應選官員的批『就』或『不就』。
集注官本官在侍郎,郎中以上,一身緋袍在身,對於下面這些選人卑官,也不用如何擺架子,但那般高高在上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
「我等真如同是牢城營里的刺配犯人一般。」王囧不滿地道了這一句。
王陟臣,江衍看了也有些感同身受。
輪到江衍時,一旁官吏催促了幾句,江衍走至廷間奉上了例子,告身,集注官問道:「願往注處?」
江衍道:「請注廬州軍事推官!」
說完江衍遞上了射闕表,射闕表上官員可以填三個志願,不過符合江衍心意的官職只有一個,故而他只填了廬州軍事推官之職。
集注官看了江衍的資歷奇道:「你是省試第一,為何殿試不求升甲?」
江衍滿臉通紅道:「學生不才,恥於出聲。」
集注官聞言微微稱許道:「你這是效范內製。」
范內製便是范鎮,范鎮也是省元同樣未入前三,同樣也是恥於出聲。不過有了范鎮這例子,後面的省元估計也不敢出聲了。
集注官道:「如此德行,應該褒獎,不過你此番為主薄……」
集注官看著江衍印紙歷紙上的功分,這是官員功狀與過犯的通用格,從四十分至四分分為七等,一等一個待遇。
「銓司有律令,判司薄尉有出身兩任四考,無出身兩任五考,進士釋褐者免一年磨勘,可循資遷為錄令,你雖有政績,資序可升遷一等,但你沒有舉主,若是令錄(縣令錄事參軍)我倒可以當場給你安排,但廬州軍事推官乃初等職官,怕是要待闕。」
待闕就是這個崗位上幾名官員候補,集注官當場定不下來,必須等所有人都問完了再說。
江衍道:「學生是蘭溪人士,雙親在堂,廬江地近蘭溪,還望銓曹成全。」
集注官猶豫道:「這便難辦了,還是待闕吧。」
江衍聞言雖是失望,但也知在情理之中,拱手退下。
之後便是王陟臣,集注官看了王陟臣的歷子印紙,一臉笑意地道:「原來是榜眼。按嘉祐三年朝廷所頒的律例,進士第二第三人,釋褐後為初等職官,代還后可改次等京官。」
「你為官不過三年,卻有三名舉主,實是前途可嘉,只是為何不去審官院改官后注闕呢?而至流內銓呢?」
王陟臣當然自有道理,去審官院待闕,與他競爭的都是京官,他一個最低級的京官未必能夠如意注授。
但在流內銓,他可謂是同階無敵。
故而他在還未改官前,先至流內銓注闕得了美官后,再去審官院改官。
王陟臣道:「下官聽聞為官之任,要在親民……」
王陟臣說了一番后,集注官聽得很滿意,然後王陟臣言願注太原府河東軍節度判官之職,便當場給了。節度判官也是流內銓能給的最高官職。
兩任親民官便可為通判,不願去地方為通判,也可為在京為官或參加館試,獲賜館職,總之以後仕途便好走多了。
他王陟臣奮鬥了三年終於走到了章越狀元及第時的起點。甚至還高一點,因為太原府可是節度使州呢。
流內銓注闕后,五六十名章越的同年大多沒有如願,除了少數得意的,大多都是待次,須次,否則唯有改擬其他官職。
若是官員在任時犯過錯的,那麼吏部也沒那麼多耐心,直接改擬強行派差。
選人在流內銓選官,面對的就是員多闕少之局,只有改為京官后,至審官院注授方可自由。故而選人在為官時,為了得上官一個好的評語,在歷子印紙上的功分多些,可謂是忍氣吞聲,被上官呼來喚去,如同奴僕一般。
初擬官職沒有著落的進士們,心情都很是鬱悶,這時候不少人開始找門路或相互拜訪,探聽消息,實在沒有辦法的,大家坐在一起喝個悶酒也是好的。
這時候有人提及了韓忠彥那日在宴會時說過的話。
不少官員們犯了難,韓忠彥說是幫他們,但這個幫是白幫的嗎?
期間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按照韓忠彥那般衙內的習氣,受了他的恩德,少不得以後被呼來換去,如此真的為韓家家奴了。
不過對於大部分待次的官員而言,根本沒有選擇,不少人私下去見了韓忠彥。
韓忠彥見了他們后,沒說別的,只是痛斥任守忠貪贓枉法之事。
過了數日後,幾十名官員聚於政事堂門下,向中書宰相們投貼,要求嚴辦任守忠,誅殺此禍國殃民之賊!
這些官員們皆是義憤填膺,慷慨激昂,其中正有江衍,王囧等等,還有王陟臣,劉奉世也到場了。
眾官員們皆是聲討任守忠,問這般罪大惡極之人,為何能在諫官彈劾之下安然無恙?
此事不僅驚動了政事堂,連官家皇后,以及剛還政的曹太后也被驚動。
而就在同一日,司馬光亦上疏彈劾任守忠,最後一根稻草已是加上。
而正在此時,章越與韓忠彥二人正坐在一間不起眼的酒肆內吃酒。
二人一面把酒言歡,一面不時將目光投向了皇城的方向。
那日正是一番風起雲湧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