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三章 閑居
熙寧三年九月,西夏大舉犯邊。
王安石雷厲風行地整頓朝政,首先是反對派翰林學士司馬光,范鎮二人先後出外。
司馬光以端明殿學士出知永興軍。
至於范鎮以戶部侍郎的身份直接致仕。
而蘇軾因御史謝景溫的彈劾,官家下令徹查此事,至蘇軾閑居在家。
之後太學中的蘇嘉案又起。
顏復等五名太學直講被罷,蘇嘉兄弟被罷學籍,而章越因職責不嚴的罪名,被削去三官,本官降為右司諫,革去管勾國子監之職,但保留知制誥,天章閣侍講的差遣。
王安石改命常秩管勾國子監。
章越上疏亦請罷職。
沒錯,章越不是請出外,而是罷職!
得知章越被罷職的消息,以及五名直講皆罷,太學生們哪肯干休,近千名太學生罷課,至於在蘇嘉案本沒有受牽連的直講蘇轍,則主動上疏請求與章越同罷。
王安國得知司馬光,范鎮,章越被罷后,憤怒地直接找到其兄王安石理論道:「司馬學士,范學士與章舍人三人以文章才學皆名滿天下,無論是學問道德都是當世第一流,如今因兄一句話而罷,可乎?」
聽王安國這麼說,王安石不為所動道:「沒有可不可的,只有為不為的。」
王安國聞言垂淚道:「我雖贊同兄長主持新法,但如今已至天下言論洶洶,眼下再貶罷這三人,天下皆歸咎於兄,我王家怕是因為兄長而得家禍了。」
王安石道:「這有何妨?你不妨學韓維,呂嘉問二人般,你,安禮大可主張與我有出入,甚至公開反對我,如此變法敗,亦不會牽聯我王家。」
說到這裡,王安石踱步道:「說到底,這變法只是王安石一人的事,真要大禍臨頭,只是禍及我王安石一人便是,你與安禮大可置身事外!」
「兄長!」王安國淚下。
「若大禍臨頭,再添孩兒一人!」門外但見王雱大步步入,呂惠卿,曾布二人亦跟在他的身後。
王雱對大聲道:「變法到如今有進無退,別說司馬光,范鎮,章越三人,便是三十人三百人又如何?一併罷之就是。」
呂惠卿,曾布二人皆道:「我們皆跟隨相公左右!」
呂惠卿,曾布二人說完,王安國指著二人罵道:「都是你們二人誤惑參政變更法令,方才有了今日!」
呂惠卿冷笑,曾布則反唇相譏道:「足下,人之子弟,朝廷變法,干足下何事?」
王安國道:「參政,吾兄也。參政之父,即吾父也。參政由爾等二人之故,殺身破家,辱及先人,挖掘墳丘,豈得不干我的事?」
王安國對王安石道:「兄長執政以來,但凡如鄧綰之流,侍從閣下,百端諂媚,兄長以為賢,這些人日至而夜不出,或間日而來,兄長就算再廁中亦出見之。而似故人司馬君實,道義期許者章度之,則日漸遠離!」
王安國舉了司馬光,章越,再說日至而夜不出,間日而來罵得正是每日上門的呂惠卿,曾布等等。
王安石道:「變法之事,我意已堅,百折不回,弟不必多說。」
王安國垂淚道:「我不是反對兄長變法,只是盼念自身禍福而已。」
見王安石不置一詞,王安國便至家中影堂放聲大哭。
王安國的哭聲傳來,王安石看了一眼,王雱道:「我出去勸一勸!」
王安石點點頭。
等王雱出門后,王安石對曾布,呂惠卿二人問道:「太學生還在鬧事嗎?」
二人點點頭,呂惠卿道:「不僅太學生,京城之中議論亦有許多對我們不利。」
王安石道:「讓開封府,邏卒巡查謗議時政者,收罪之。再讓常秩立即安定太學,必然讓太學生複課。」
「是。」
王安石尋又問道:「章度之這幾日如何?」
曾佈道:「一直在府中,聽聞他辭官之事後,韓魏公,歐陽永叔皆派人持書信至京慰問,還有司馬君實,范景仁都有派人,至於蘇軾,蘇轍兄弟,還有太學中直講,以及朝中反對新法的官員至登門慰問。」
王安石聽到這裡眉頭一皺,隨即曾布言道:「不過章度之卻稱疾在家閉門不出,沒有見任何人。」
「哦,一個也沒見?」
「確實沒有見一人。」
蘇頌當初因封還詞頭后,家中賓客盈門,所有反對變法的官員都聚集到他的家中聽他議論新法如何如何不好。
可是章越不同,被削去三官后,一個人閉門在家,不見一個人,不發半句牢騷。
王安石聽到這裡,神情一松然後道:「你們二人與章越亦是為友,不妨也登門見他。他不見也關係,你代老夫書信予他,太學之事他確實有失察的過失,但是僅此而已,並沒有更大的過錯。」
「他要辭官我是斷然不肯的,官家也不會肯的,你轉告度之,他可以出外,有了歷地方官的經驗,數年後……只要我到時候仍在朝堂上,還是會重用他的!」
說到這裡,王安石對那時候自己是否還在位,也沒有信心。
呂惠卿則對王安石如此器重章越有些不平,問道:「天下官員那麼多,何惜章度之一個人呢?」
王安石對呂惠卿道:「為大臣者,最難得是才德望三個字,似你們二人也是有宰輔之才的,但比之章度之似有些不如啊。」
……
汴京入冬后第一場雪來特別早。
章越臨軒對著這初冬的雪景,於是案上習字,而十七娘捧著手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
有時候夫妻會抄錄一篇李太白的文章,你寫一個字,我寫一個或我寫一行,你寫一行這般。
十七娘書法亦有功底,而且更擅作畫。
有時見了夏雨秋霜,十七娘便提筆作畫,章越會即興在旁提小詞。
章越這段稱疾在家,夫妻二人日子過得很愜意。
不過章越所寫詩詞以及習字的手跡都給十七娘收起不流出給外人,章越初時不解,而深贊娘子聰明謹慎。自己這段削官在家,所作文字詩詞若落到別人手裡,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拿來作文章。
章越也是小心沒有出門一步,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能似一個怨婦般與人喋喋不休地嘮叨。
故為官之人內心必須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