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章 底氣
渭源堡北上經臨州可至蘭州,這條路被稱為瓜沙路。
沿著這條路可聯通汴京,靈州,一共四千里。自吐蕃攻陷此地后,此路已絕數百年。
如今章越所在就是臨州,臨州古稱狄道,隋朝時設金城郡,下轄金城縣(蘭州)與狄道縣,後來金城郡校尉薛舉起兵反叛,據金城郡,後為李世民平定。
到了蘭州后,渡過黃河,即可至西夏腹地卓啰軍監司。
自知道董氈沒有出兵后,章越對進兵心懷忐忑。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韓絳出兵啰兀城時,董氈確實有出兵策應,還因此被宋朝封賞。
雖然當時董氈並沒有盡全力,但是如今這時空,是否因為董氈顧忌到王韶對渭源經營的擴大,招納的蕃部增多,因此打消了聯宋抗夏的決心,保持中立觀望。
這是不得而知的。
蕃漢十萬大軍進發,章越眼見王韶行軍途中,不時命人懸挂銀於樹上為靶,讓軍中擅射者於五十步外射之。
射中銀者,得銀!
經此一來,軍中士卒無不勤於騎射,即便在行軍途徑士氣也十分旺盛。
章越看王韶這等激勵士兵的辦法不由十分佩服。
王韶淡淡地道:「這有什麼,我也只是抄種老太尉(種世衡)的故智,他昔日守清澗城便想出此法激烈士氣。種老太尉才是當世名將。」
但章越看向王韶更是欣賞,古往今來的名將都是善於學習,借鑒別人的智慧。
當初朝廷給古渭不過十個指揮的編製,差不多兩三千人的夠了。
但王韶硬生生招了五千人,即便是四百人的騎兵指揮,也被他擴招到五百人。
王韶不僅透支軍餉,還每日與士卒們同吃同住,真是有名將之資啊!
可惜……可惜章越還算略懂看人,王韶此人眼大眸小,這般人多是剛愎自用,翻臉無情之輩。
不過用人之際,還是要唯才是舉。
除了王韶,章越再看看呂廣,韓同,劉希奭,高遵裕,這前後左右都是監軍啊!
而此刻在綏德城中,種諤殺牛祭天,然後率兩萬宋軍誓師出征。
這一路兵馬多是蕃軍,漢軍為輔。因為西軍馬匹稀缺,韓絳為了補齊這一路軍馬匹,將沿邊漢軍的馬匹大多徵調充用,不少漢軍因飼養多年的馬匹被強行征走,皆是灑淚而別,同時心底對韓絳充滿了怨懟。
除了隨著種諤出征的兩萬宋軍,還有從鄜延路各州徵發來的近十萬民役。
他們拖著各種馬車騾車跟隨在大軍之後出發,除了運輸輜重,在韓絳的計劃中攻下啰兀城后,還要建立六座城寨,用來保障羅兀城糧道。
這近十萬人說是民役,但一多半都是沿邊的廂兵鄉勇,只有不到一半是真正的百姓。
同時為了攔截從銀州方向來的西夏援軍,河東軍也已經準備就緒。
這也是一次精心謀划的戰役。
種諤左右也是名將聚集,如折繼世,高永能,燕達,趙璞等等,這些都是西軍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韓絳親自至綏德城與種諤把盞,預賀他得勝歸來。
但見種諤十分謙遜地接過韓絳的酒盞一飲而盡。
韓絳道:「我已命河東名將張世矩,率軍直趨銀川,若如期不至,則斬張世矩人頭!」
「多謝宣帥謀划!」
韓絳笑道:「還有一事老夫還未告之種將軍,老夫還令章越,王韶,高遵裕聯合董氈從河湟率青唐蕃部側擊西賊……」
聽到這裡種諤一改正色,卻是哈哈大笑。
折繼世等左右副將也是笑了,輕視之意溢滿言表。
種諤不以為然地道:」青唐西蕃素脆,不足用之,非西賊一合之敵也。何必指望他們呢?」
韓絳道:「王韶知軍事,章越善謀畫,高遵裕系名將之後,種將軍不可輕之啊!」
種諤道:「不過是三個臭皮匠而已,頂不過諸葛亮,用之恐怕是徒增笑柄爾,還是請宣帥看吾成功!」
韓絳看了一眼綏德城校場上殺氣衝天的兩萬宋軍,此刻不由對種諤充滿信心。
而崇政殿夏中。
官家匆匆從陛階走下。
樞密使文彥博給官家奉上韓絳從西北發來的軍情。
「種諤已是從綏德城出兵了?」
官家問道。
文彥博道:「是,陛下,種諤帶著兩萬正軍,以及十餘萬民役前往啰兀城。」
「兩萬正軍多是朝廷多年來從橫山招攬的蕃部精銳,十分擅戰,至於十餘萬民役多也是該路鄉勇,沿邊廂兵,所調發的錢糧不計其數,此戰之後無論是勝是敗,河東陝西數年內不復有對西夏用兵的實力。」
樞密副使馮京道:「綏德據啰兀城有六十里,但權宣撫判官趙禼在出兵前卻上奏道,啰兀城孤絕水草,糧道阻絕,即便打下來又如何辦?」
文彥博,馮京都是堅持反對這一次奪取橫山。
可是官家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聽不得這樣的話。
官家道:「文卿,馮卿都太保守了,韓絳能出奇兵,用險棋,若攻下啰兀城,橫山將為我所有,滅西夏只在反掌之間。」
「韓卿之勇,朕當嘉之!」
王安石立即出班道:「陛下,臣請拜韓絳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以輔其成就疆事。」
文彥博和一旁樞密副使馮京,吳充皆是吃了一驚。
官家認真地看向王安石道:「卿願韓絳居你之上?」
王安石正色地道:「國事攸關,臣無誰上誰下之分!」
官家道:「那麼卿同為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不必推辭。」
王安石果真沒有推辭,
不過王安石出任中書門下平章事,誰來替補他的職位。
文彥博道:「臣舉端明殿學士王珪。」
當即御史謝景溫出班反對道:「王珪徒有虛名,不過浮文而已,不能為執政。」
官家道:「王珪為翰林學士十幾年,再說如今無人押班,不如用他。」
因官家一席話,當場幾乎人人偷笑,官家這話或許沒惡意,但聽起來就是王珪這人只配押班。
當年韓琦,歐陽修不押班,被王陶彈劾目無君上,如今宰執們都不敢偷懶,之前押班的事都是韓絳為之。
韓絳走了,只好王安石勉為其難。但王安石不喜歡干這樣的瑣事,官家讓王珪押班,也是分王安石之勞,讓他更好的為他籌劃軍國大事。
眾人都知道官家話中歧義,可是御史薛昌朝卻沒聽出來,繼續較真道:「陛下,執政為朝廷重任,豈為押班而設?」
官家問道:「那兩制大臣中誰又能賢過王珪?」
薛昌朝繼續道:「臣不敢妄議,但司馬光不賢於王珪乎?」
官家一臉無奈地道:「朕當初授他樞密副使,司馬光不肯,朕實已仁至義盡,反是司馬光有負於朕。」
王安石又奏道:「河東宣撫使,直舍人院呂大防,亦可加知制誥!」
官家道:「可。」
臨陣封官,也是激勵以身許國之意。
原來議知制誥這樣的重臣,必然要走一番漫長的流程,但如今這個時候說封了就封了。
說起知制誥,官家問道:「知制誥章越到了何處?」
「回稟陛下,章越已先於種諤出綏德城,自渭源堡進兵,是這裡……」文彥博伸手在地圖上給官家指道。
官家掰著指頭算章越出兵日期,然後詫異道:「整整提前了二十日啊!是作偏師?還是疑兵?」
文彥博以下官員都明白韓絳的用意,不忍心回答官家的問題。
一旁內監道:「陛下據劉希奭來報,章越,王韶一路正軍不過三千,雖說有蕃騎各部十萬,但多是老弱,甚至還有婦孺隨行,說是十萬不過惑人而已。」
「劉希奭信中還報,王韶,章越誓言打破蘭州,北渡黃河……以報答陛下知遇之恩!」
章越,種諤雖都說是十萬人馬,但誰都知道這十萬的含金量到底如何。
而且章越這一路還提前二十日發動進攻,說是孤軍深入也不為過。
這時謝景溫突道:「我曾說過西蕃脆弱不足收之,即便是人多,又有何用?」
這時候樞密副使吳充出班道:「兵能不能用在於文法,在於用將!」
吳充說話向官家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
熙寧三年十二月中旬,章越,王韶的『十萬』人馬已翻過馬銜山,抵至西夏重鎮瓦川會。
劉希奭眼望西夏邊境烽火台一路沿著山坡而建,直衝雲霄的狼煙,那烽火間隔了十數里便是一處,從南向北傳至大河對岸。
作為一名監軍劉希奭非常盡責地記錄寫沿途的一切,並寫在密折里遞交給官家。
劉希奭看到青唐蕃部的人馬都是老幼婦孺同行,隊伍中有無數的牛羊跟隨,這些蕃部還帶著行李,衣物,錢物之類,這哪裡是打戰,簡直是搬家啊。
劉希奭一直很擔心地,想問章越這如何能戰,怎麼打,但又怕動搖軍心。
劉希奭此刻不由對前路感到非常的擔憂。
這時候劉希奭突見得數千騎突然離大帳而去,劉希奭大惑不解,立即去問章越道:「這是作什麼?」
章越道:「哦,他們打草谷去了!」
「打草谷?」劉希奭吃了一驚問道:「不是說要打城嗎?」
章越搖頭道:「不打城!」
「咱們繞過去?」
章越笑道:「不是繞過去,咱們將西夏人誘出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