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七十二章 幾日經略使
王韶方才入帳時與王君萬擦肩而過。
王韶看得王君萬的表情,那是一等被人捏住了首尾的神情。所以王韶知道了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到了此刻王韶也將心一橫,大步走入帳內。
不過此刻帳內章越卻點了點道:「給子純點茶。」
章越知道王韶好茶,故以茶待之。
一旁自是茶人上前給王韶點茶。
茶具乃黑釉碗盞,因為茶湯色白,故用黑釉碗盞可以顯色。王韶一眼看出章越款待他的都是建州所出的黑釉碗盞,其紋如兔毫,正是兔毫盞。
這兔毫盞用來點茶,因蔡襄推崇在京中士大夫里風靡一時。
張詵以往喜茶,王韶與對方品茗過數次,張詵是建州人士又喜點茶,二人倒有些往來。
但後來二人因事失和,便再也沒有一起點茶過了。
王韶記得章越很少點茶,今日怎麼也來這一套了。
王韶悶著聲坐下端過茶人斟好的茶一飲而盡。
章越道:「此番在汴京,我兄長的岳家託人贈了我兩樣釉盞,我心想我並非方家,如何識得這樣的好物,便吩咐家人留著,等著日後回熙河時再贈給子純。」
說完章越命人呈上兩樣茶盞來。
王韶一看眼睛便離不開了。
「這是鷓鴣斑!」
王韶看了鷓鴣斑的建盞頓時愛不釋手。
這鷓鴣斑的建盞在日本稱為曜變天目碗,點茶在中國後來漸漸不流行了,但在日本卻是風靡一時。後來日本流行的茶道便是宋朝的點茶,
故而宋朝建陽所產的建盞,被日本戰國時的大名視為名器,誰家裡沒一兩個都不好意思見人。其中曜變天目碗更是名器中的名器。
而在宋朝這上等的曜變天目碗也是不多。
王韶平日多求人去建陽採買,沒料到章越卻記在心上,將這茶盞給他千里迢迢地帶來了。
王韶心想章越這是何意?有求於我?
他知道自己不能將兵,故而贈此茶盞來示好我。
王韶轉念一想,不對,此人敘完舊情就要翻臉了。
王韶道:「多謝章經略,王某如今不喜這些了,這些茶盞還是你收著吧!」
章越點點頭,突然動手將此兩個名貴茶盞往地上一砸。
茶盞頓時四分五裂。
王韶吃了一驚……
但見章越起身道:「當初我是真的想贈你,但如今你我情誼一筆勾銷,譬如此盞!」
王韶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道:「你如今是經略使,自是要什麼便是什麼?你說你這一次回來要如何制王某?」
「你若是稍有良心,便想想當初是誰幫你立足古渭?又是誰替你打下熙河五州?讓你有了今日的風光?」
章越還未開口,一旁的唐九道:「王副帥,你忘了你當初在汴京時走投無路之狀了嗎?連一百貫都拿不出,當時是誰借錢給你,又是誰保薦你了?」
「你去古渭,汝妻楊氏在汴京病逝,又是誰幫你操辦她的後事?又是誰幫你撫養你的兒郎?」
王韶聽了一愣,是啊,他自己如今在秦州,通遠軍養了五房的妾室,上個月他的第五房妾室還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他早就將亡妻拋之腦後了,他還記得自己當初離京時,其妻說過若他王韶富貴了,娶了新妻,便到他的墳頭燒上三炷香。
可如今王韶未回京掃墓,連其妻後事及撫養子女都是章越為之。
他王韶偶爾想起都覺得這些事情都是章越理所當然為之。
到底是誰忘恩負義?難道真是他王韶嗎?
王韶想起他中進士后,出任主簿和司理參軍后,先後與兩任上官刁難。
王韶記得離開建昌軍的那一日連車都雇不到,他與大著肚子的妻子走了好長一段路。
因得不到好的考語,又不通人情世故在吏部被刁難,但自己憤而與對方鬧翻后,走投無路下,與妻兒困居在陋巷之中。
他欲振作赴制舉,但文章又得不到歐陽修賞識,走投無路之際遇到了章越……
想到這裡,王韶看著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建盞咬著牙道:「一筆勾銷便一筆勾銷,從此你我二人兩不相欠!」
章越得王韶之言語,也是氣得堵在胸口。
他薦拔王韶於對方不得志之時,後來二人在古渭並肩作戰,可謂一起出生入死過,這麼多年相處多多少少有些情誼。
眼見對方到了此刻還是這般,章越微微點了點頭道:「也好,此番踏白城失陷,你難辭其咎,從今日起,我罷去你一切差遣,你也不要帶兵了,貶為成州別駕本州居住,不得僉書公事。」
「成州有三個城門,朝西的我記得叫定邊門,從明日起你便去那做一任城門官!走吧!」
王韶是文官,別說章越,除非犯了謀反大罪,連皇帝也輕易殺不得。
這也是宋一朝士大夫勢力之強的緣故。
不過雖然殺不得,但也有別的處置辦法。
對官員處罰有羈管,編管,安置,居住。羈管,編管都要除名,安置,居住輕一等則可保留官員身份。
至於貶謫官一般安排節度副使,節度行軍司馬,團練副使和州別駕的官職授予,有名無權。
處置官員的權力,即便章越是一路經略使也要請示朝廷后再批,甚至有時候請示還會被打回,更何況處置王韶這等二把手那根本別想。
可是如今官家也給了官員升罷本路官員的權力。王韶到了此刻還不識相,章越唯有動刀了。
當場處置了王韶固然解氣,但更令熙河路上下官員知道了章越的權威。我章越要處置誰就處置,沒有人可以保得住!哪怕他是二把手,也照樣一擼到底。
王韶沒料到自己居然被一貶到底,從一任經略副使貶到了城門官,這等屈辱要讓心高氣傲的他日後如何忍得?
王韶這一刻方才有些後悔,但他面上卻不願示弱道:「好啊,王某也很久沒有清閑了,多謝章龍圖如此安排。只是敢問章龍圖一句,王某走後,你要如何治兵御將?」
王韶心道就憑章越的本事連一個指揮兵馬的指揮不了。
章越道:「此不勞子純擔心,你還是考慮好你自己吧!」
王韶一向仗著他是文臣中難得將才的身份,故在章越面前有恃無恐,如今他著實沒有想到章越如此不顧情面,也不擔心軍事。
王韶怒笑道:「如今還未到良弓藏,走狗烹的時候!沒有我王韶鞍前馬後,你章度之能做得幾日經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