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一十九章 想罵就罵
章越拜相第三日,契丹使者蕭禧來汴問罪。
汴京上下戰戰兢兢,君臣們如臨大敵,官家命韓縝,張師約為館伴,好吃好喝地,予取予求地招待著蕭禧。
哪知蕭禧這邊吃著喝著大宋奉上的美酒佳肴,享用著美人歌舞,那邊遞送國書時候卻嘴巴一抹,沒有半點客氣。
以一副上邦使者的口吻對官家下達了最後通牒。
官家見蕭禧絲毫沒有給自己留顏面也是大吃一驚,他沒辦法對蕭禧發火,只好責問韓縝,張師約二人。
韓縝,張師約二人也是委屈。
遼使猖狂與他們有什麼相干。
官家也是吃不好,睡不好,不得已又再度召宰執們議事。
章越方才拜相便登殿議事,且此事正好與自己相關。
樞密使,樞密副使陳升之,蔡挺二人稱病休養多日,所以宰執中只有王安石,吳充,章越,呂惠卿,王珪五人議事。
「不如許以長連城,六番嶺為界如何?」官家問道。
呂惠卿道:「陛下,長連城,六番嶺雖乃名義上仍屬我土,但治平二年,契丹已佔領此地,若是以此再送給契丹,怕是遼使不肯甘心。」
「那依卿之見如何辦?」
呂惠卿道:「臣以將這些年兩國交往見照文字,悉數發往遼國,以為憑據,力爭於此!」
官家對呂惠卿的回答不滿意,現說這些有什麼意義,燕雲十六州還乃漢唐故土,他們拿出憑據,契丹肯歸還嗎?
官家道:「朕與契丹多年通好,不欲以疆場細故傷了兩國歡好之大體,如何使遼使離京,回稟遼主,諸卿道來!」
吳充道:「陛下,遼使議地理虧,必不敢歸,之前朝廷遣使議界,遼主屯兵數十萬於邊塞,本朝以使者假病的緣故,即是以緩拖延,如今蕭禧入朝再議便是為此。若是此番蕭禧不能得到答覆回稟遼主,那麼兩國交兵即。」
官家道:「山川形勢乃國家利害,豈可輕許契丹。但朕接到密報,任事番酋即欲生事,若有意外之變,朝廷如何自保?諸卿有何守御之策?」
章越也看出來,滿朝之中對契丹最慫的是誰?
那必須是官家啊!
不過遼國百萬大軍枕戈待旦,官家的緊張也是可以理解的。
呂惠卿道:「陛下,何必用守御之策?天下之事皆倉促,然為政必須安詳,敵不動我亦不動。再說以中國之大,急則應急,緩則應緩,不患兵財。」
章越聽了呂惠卿這話,其實熙寧六年時王安石就說過。
這話是沒錯,但王安石,呂惠卿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個論調,大家都聽得耳朵長繭了。
官家道:「朕欲有所動?」
官家說完,章越聽呆了,從擔心打不過遼國,到主動出兵攻打遼國。這是從南極到北極,官家這思維的跳躍性也太大了吧。
章越心底默默嘆道,官家這也是老毛病了。
王安石,呂惠卿可沒湖塗一併力勸。官家則道:「當初景德中,便是難守,慶曆西事時,亦是如此,倒不如攻出去!」
呂惠卿道:「陛下今日國勢,雖未必能攻,但比慶曆和景德時能守。」
官家道:「但不答允遼使,遼國必然出兵,到時候如何保社稷安危?」
吳充道:「陛下昔周世宗時,一旅之師尚可抗契丹,如今為何不敢?」
官家道:「那是五代戰亂,但如今國家太平,朕必須保國家萬全,子民萬全!」
章越聽了有點明白官家的想法,作為天子他考量的立場與他們做大臣是不同的。
官家不是怕打,是怕打爛了罈罈罐罐,所才想以攻為守的。
呂惠卿道:「陛下所言極是,富者自是惜命,貧者則不然,但為天下則不可怯弱!」
章越聽到呂惠卿說到這裡,也是感嘆老呂人家不容易,他的才幹不容置疑,為宰執他並沒有錯的地方,甚至很出色,自己想挑毛病也是挑不出。
為了反對而反對就沒意思,章越也不屑如此為之。
王安石,呂惠卿勸了一陣,提出讓官家先修政事再對付契丹。
反正就是你不能改變敵人,但可以先強大自己嘛。你自己強大了,敵人也就變弱了。
章越聽了這話也沒毛病,不過下面的話,章越就不認同了。
王安石道:「臣以為可使車為一軍,以車御騎,方為我之長,契丹之短。但車之御法久廢,可以讓朝廷募人教學御車之法,必有精其事者。」
章越聽了感到大為荒謬,王安石居然要搞車兵?
官家聽了也不靠譜道:「古人坐席,今人坐椅,時不同,車未必如騎之便。」
王安石道:「馬上弓失不若車也。」
官家道:「正是。」
呂惠卿又道:「陛下,臣以為古法七十五人之將,三人車上,非特弓失,又以居高指麾。今若用軍器監所造戰棚車,可破契丹,效當初齊桓公破山戎之事。」
呂惠卿又道:「當年管仲治齊,齊雖少甲兵,但罰民以戟贖罪,故甲兵充足。以今天下之財,造此甲兵固不難。」
章越出班道:「陛下,呂惠卿此言荒謬絕倫,制戰棚車實勞民傷財之舉矣!」
呂惠卿聞言又驚又怒,但這表情雖是一瞬之間,可是還是表露遺。
場之人都看到呂惠卿此刻表情,甚連官家也不例外。現呂惠卿臉上又重新換上笑容,但大家都看得出來,這笑容牽強至極。
王安石,吳充也吃驚,他們沒料到章越居然位列宰執的第一御前會議中,就當眾批評呂惠卿的政見!
連一刻都等不了了嗎?流程都不走了。
章越則道:「誠如陛下所言,古人坐席,今人坐椅,早有不同,時不同,用也不同。」
「春秋時以車稱雄,但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便以騎易車,之後罕見以車勝騎,為何?諸位騎過馬便知道,馬鐙馬鞍之物,春秋時,漢時方有。」
「騎兵有了馬鐙馬鞍,便可從馬上站起身來,甚至空出雙手持弓箭,但春秋時沒有馬鐙馬鞍,如何雙手持之?故而齊桓公以車破騎,大破山戎!」
「但如今再以車破騎,還大量製造棚車,對抗遼國騎兵,勞民傷財不用說。」
「這與刻舟求劍,緣木求魚,有什麼分別?」
說完章越看向呂惠卿,而呂惠卿氣得臉都紫了。
章越心道,身為執政就是舒暢,想罵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