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二十三章 呂惠卿辭相
商量了一番,朝廷拿出十個官員名額給軍器監的工匠。不過這十個名額既有寄祿官,也有差遣。
章越則道:「陛下,臣還有一事,以往內臣校按軍器監之事,以至於內外相傾成俗,之前便有以良弓報為廢弓之事,臣請罷之。」
章越說完,官家看向王安石。
章越擔心王安石會反對,王安石道:「臣聽聞宮中內臣監督軍器監都是美差,爭相前來。之前軍器監衛端之之桉便不了了之。」
當初章越與呂惠卿查衛端之故報廢幾十萬弓的桉子,結果官家令二人不許往下再察。
最後只是輕輕處罰了衛端之和數名工匠而已。
內宦監軍器監確實問題不少,官家當即答允了王安石,章越,減少內監前往軍器監查驗的次數,顯然官家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但卻不肯處置。
章越這一打岔,令後面的官員又多逗留了一陣。
現章越奏事之後,內宦即來催午膳。
不過官家卻不同意內侍讓廊外的官員先行回去的建議,而是讓幾名官員入殿奏事,一定是要將公務處理完了才行。
王安石,章越自是留殿上。
官家聽完幾名官員奏事後,方才回到宮裡用午膳。
官家之勤政,令其中一名初次奏事的官員非常感動,自己所奏的自是比不上王安石,章越所奏的那等軍國大事重要。
但官家卻詢問得十分仔細,並未因事小而輕忽,當面作了御批。
不過熟悉官家的都知道,這是官家一貫操作。
這般兢兢業業的官家,令下面的官員怎麼敢不儘力呢。
退至殿外后,王安石仍是一人獨步先行,章越則落後數步。
這時突見王安石停下腳步,章越下意識地放慢腳步,稍後又恢復正常走到王安石身旁。
王安石負手道:「度之這一次回朝是與人為難的嗎?」
章越道:「下官只是據實奏事。」
王安石見章越不承認道:「沉存中反覆,不可用,你竟用他來攻訐……」
章越沒有直接反駁,而是道:「陛下之前說過沉括雖非佳士,但亦有才幹足以稱道。」
王安石道:「此事暫且不提了,你之前言救災施粥非便,當募饑民為利,此桉我頗是認同。還有淤田之法,你也讚許,此二事上朝廷可好好謀划。」
看來官家王安石面前提過我的話。
章越道:「如今天下錢荒,一是錢少,還有一則是富民不出。」
「以往朝廷能散財給貧民,則貧民亦自便。」
王安石道:「沉存中的『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是出自你的主意吧,你可否與我仔細說說?」
章越道:「丞相,我試打個比方朝廷用一萬貫打造軍器,以往內監要分走三千貫,官員分三千貫,幹活的工匠只有一千貫,最後三千貫才是用料上。」
「至於能不能一萬貫全部用工匠和用料上,只能說這樣理想的制度,只存理想中。」
「而扣除內監,如果能夠官員分走三千貫,工匠兩千貫,五千貫用料上,也是很難實現的。」
王安石不說話,聽著章越說來。
章越繼續道:「以往軍器打造,天子都是讓內宦與文官相互監督,但資源就那麼多,若減少權力參與的環節,讓真正做事的人多分一點,提高工匠們的效率,以及創造力。」
「創造力?」
章越道:「也就是生產之力,譬如百姓若有了耕牛,便能多種二十畝地。」
王安石欣然道:「這個生產力的說法,我頗為讚許。」
章越笑了笑,王安石此番復相后,確實變化很大。拗相公似沒以往那麼『拗』了。
章越道:「最要緊的是『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建下才能抑上。武力削藩,勝了也有七國之亂,敗了……所以才有了推恩令。」
「唐時節度使權重,后朝廷以節度使制節度使,但收效甚微。而本朝便以文馭武,文人不如武人,這也是建下抑上。」
「如今軍器監,官家之所以要讓內臣監製,就是信不過制器的文臣,那麼便建以工匠,最後方能『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
王安石聽得很認真,沒有說可也沒有說不可。
不過章越感覺王安石是真的聽進去了。
「此事且容我好好想想,你與呂吉甫的私怨到此為止,你們要以國事為重。」
章越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而是道:「章某不敢因私廢公。」
王安石沒有多說,只道了一個善字。
章越猜測,王安石雖恨呂惠卿這次捅了自己一刀,但卻不肯立即罷去呂惠卿。因為呂惠卿是王安石指定的替手。
之前王安石,呂惠卿師徒二人你捧我一句,我贊你一句,孔子顏回的那叫得一個親切。但當初的海誓山盟有多甜蜜,日後鬧分手時就有多難看。
一旦呂惠卿被他罷去,對王安石的威信的打擊,要更勝過曾布當初。
章越料去王安石若罷去呂惠卿,也要有一個過程的。一個呂惠卿不似曾布那麼『老實』,另外王呂二人牽涉太深,一旦鬧翻必然非常難看。
一般處理呂惠卿這樣心腹中心腹必須要謹慎,之前肯定是要吹吹風,與手下們打招呼,甚至還要裝模作樣地商量一番,目的都是令眾人有個心理準備。
當然對章越而言,也不肯讓呂惠卿如此順利地就罷相了。
你現想要全身而退?沒門!
章越與王安石關係有所改善後,次日便得知了呂惠卿上疏辭相的消息。顯然呂惠卿已經得知沉括背叛自己之事,所以上疏辭相出外。
呂惠卿也是極聰明的人,很多人就看不清形勢,心存幻想戀棧權位遲遲不退。那時候走得就不太體面了。
呂惠卿辭疏中說十幾日之前(章越回京的日子)便要上疏辭疏,但顧念君臣之情(其實是呂升卿等兄弟不肯)沒有上疏,但如今(沉括這個卑鄙恥小人,受某執政扇動居然捅了我一刀)不得不走了,於是我懇請出外。
呂惠卿遞上辭疏,也是非常的心寒。
沉括背叛自己,章越回朝來為難自己,他都可以理解,但章越是王安石面前遞的章子,他居然沒替自己說話。
這才令呂惠卿失望了。
呂惠卿心道,我與王介甫你共事這麼多年,你的把柄也有不少我手上。
他呂惠卿可不是曾布,被罷后,從始至終沒有說過王安石一句不是。
他呂惠卿絕對是有仇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