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有個宰相的親戚(兩更合一更)
第998章有個宰相的親戚(兩更合一更)
章惇與呂惠卿二人不僅是黨羽,而且性格極為相似。
二人都是自尊心極強,報復心極強的人。但不同的是,呂惠卿是能屈能伸的,在局勢不利時,懂得隱藏自己,暫時蟄伏甚至認慫,等到局勢變化,有利於自己時,下手狠辣且不留半點情面。
而章惇這人是死都不會悔改,是那等寧折不彎的性子。呂惠卿這次下台,落井下石的人不少,但章惇卻沒有與他劃清界限。鄧綰彈劾他后,他也不屑辯解,二話不說往湖州赴任。
此子不僅富有人格魅力,而且建功立業之志極強。
此次赴荊南平亂,章惇接到任命后,換了膽怯之人,路上就拖拖拉拉,待事有定局再說。但章惇卻不同,日夜兼程疾行往荊南,生怕大功旁落。
結果章惇運氣不好走到半路馬失前蹄,墜馬將腿給摔斷了,即便如此仍是不管不顧地前往荊南。
因章惇與呂惠卿關係及極其相似的性格,日後他平荊南回朝後,他與章惇二人很可能會演化為政敵。
章越當然不會在章惇平荊南之事做手腳,如此自己也就成了國賊,這等事自己不會幹。而且萬一泄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可正如自己往真定負責與遼國談判事時,鄧綰,鄧潤甫,呂嘉問等人在官家和王安石面前中傷自己一般。
他們怕的是自己立功回朝後,排擠王安石,罷去新法。如此他們就通通下崗失業了。
章越自也要防著章惇一手。章惇此人個性極強,二人明顯難以相融。所以他要提黃履也有這個緣故在內。
楊氏的擔心也是有道理,她是非常有見識的女子,對政治上不會誤判。
不過章惇往荊南的任命是章越回京前,十幾日才下達的,根本與他無關。但楊氏這話就有些防患於未然了。
聽十七娘說楊氏近來身子比以往更差了,她可能是在考慮身後事了。
章越自己當初能與吳家成婚,姨母勸自己那一番話可謂功不可沒,但她卻從未對十七娘透露過半句。
月過樹梢,紅燭燃半。
十七娘靜靜地躺在自己懷中說著別來之事。
眼看著佳人在懷,章越聽著聽著已是悄然入睡。
……
次日章越精神抖擻地前往宮中。
在殿議中,官家提起了改年號之事,但此事遭到了王安石的反對。
言是離過年已沒有多少日子了,如今改年號太過於倉促。
殿上蔡確表達了對更改年號的支持,但王安石仍舊錶示了反對。官家,蔡確皆目視章越,但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而黨附王安石的元絳和鄧綰也沒有出聲。
最後改年號之事作罷,但明顯看出官家很是不高興。
王安石與官家間的間隙日益增長。
政事堂里。
王安石,元絳,章越三人用飯,王珪都回本廳中歇息。
王安石吃了一半則停箸略有所思,看著廳前的梧桐樹。
章越暗暗地察言觀色。
一個人的精氣神,是騙不了人的。為官成事,心力尤其重要。
心力強的官員,精氣神都處於一個絕佳的狀態。無論你對他用什麼手段,對方都是斗不垮,整不倒,而他要辦什麼事,都會以一等排除萬難,移山填海的氣勢達到目的。
官員在位一般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態。
馬上就是『熙寧』十年了,自熙寧二年王安石初次進京時相見,可以感覺他卻是老了許多。
特別是第二次復相后,雖說對方依舊倔強如故,但就以往而言,在心力上可謂沒有以往那麼強了。
與王安石的凝重相比。
元絳吃得不多,堂吏盛飯給他時。元絳吩咐堂吏一減再減,然後方才提箸吃飯。
章越知道元絳吃飯食之必盡,從來不留一粒米。所以他讓堂吏給他盛飯時必須一減再減。這不是人家入政事堂才如此,而是多年以來一直如此。
陳升之與元絳在相位時同時遇疾,陳升之對元絳說,你是個懂得節食惜福,雖有小病日後必然痊癒,我則不然。
王安石吃飯之時忽地笑了笑,似在自嘲一般。聞此笑聲元絳,章越都不明其意,皆一起停箸。
王安石對二人反應猶然不覺,彷彿繼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丞相方才何故發笑?」元絳試探地問了一句。
「發笑?」王安石隨即恍然道:「之前仆三經新義注春秋里『八月剝棗』之句,仆注是剝其皮而進之,為養老故。」
「昨日仆遇一婦人對其夫君言,老伴兒,撲棗去。仆方恍然此剝非剝也,而是撲字之通假,此剝棗當為撲棗也。你說我是不是犯瞭望文生義之病?」
元絳,章越方才釋然。
他們還以為王安石為官家要改元的事不高興,原來是在那計較三經新義里的錯誤,以至於悶悶不樂。
元絳,章越見此都是笑了,各自搖頭。
二人都覺得自己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已經很了解王安石,但相處最後卻發覺自己還是不懂王安石。
章越道:「丞相,昔孔穎達,陸德明作注皆以剝為撲音。」
王安石道:「是啊,如今此書頒發天下,天下讀書人皆習之,悔之晚矣啊!」
見此一旁堂吏都在偷笑。
用飯後,王安石退回本廳,元絳對章越道:「度之,丞相今日本是不歡喜,不應再說此書之誤了。」
章越道:「是我未曾料到,只是丞相方才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元絳則道:「丞相這般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丞相當年知常州時實不苟言笑。當年地方曾請倡優演習,丞相突為哈哈大笑。」
「眾人見此亦是大笑,盛讚倡優之滑稽,於是重賞了此人。事後有人詢丞相為何發笑?丞相言是想到《咸》,《常》二褂有所頓悟,故而發笑。」
元絳與章越邊走邊聊,全程是笑著談論了此事。
……
這日放了衙。
章越並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前往城西的一條巷子。
這裡章越已是許久許久沒有去過了。
到了巷子里時,官民們看著十幾名喝道的官差,以及代表宰相青羅傘蓋,皆是驚疑不定,不知是哪位相公竟大駕光臨這等偏僻之所。
畢竟這樣的地方,沒有什麼高官,對於相公而言似有些不值一顧。
一座府邸前章越勒馬停下,而一旁彭經義上前敲門問道:「敢問這裡黃府嗎?」
不久一名老邁的下人開門,看到巷子里如此儀仗也是嚇了一跳。
對方立即問道:「正是黃御史家中,不知是哪位相公光臨?」
彭經義道:「是參知政事章相公!」
這名老邁的下人聽了著實嚇了一跳,顫聲道:「我這就去稟告!」
片刻后宅子大門齊開,一身燕服的黃好謙帶著十幾名隨從出迎,向馬上的章越參拜。
章越笑了笑下了馬,當即扶起了黃好謙道:「姐夫不用多禮,這裡不是朝堂上。」
現任御史的黃好謙是跟著蔡確,二人是同窗,也是布衣之交。這些年蔡確一直提攜他。
同時他還娶了楊氏的女兒,也就是章越的表姐,如此說來黃好謙是自己表姐夫。
浦城四大家族章,吳,楊,黃相互聯姻。
章家吳家如今不用多說,楊家和黃家如今則遜了數籌。
黃好謙是嘉祐二年進士,當時章越中狀元時兩邊也作姻家來往,後來黃好謙一直在外為官,與章越一直碰不到面,兩邊的交往也就淡了下來。
雖說黃好謙得蔡確提攜已是堂堂的御史,但他與章越身份太過懸殊,也沒料到對方會親自到自己家裡拜訪。
黃好謙引著章越入了大門,黃好錢的妻子章氏帶著他的兒子黃寔在此迎接。黃寔是熙寧六年的進士,出任河南府判,如今剛回朝述職。
章越對著黃好謙的妻子叫了一聲姐姐。
對方也是歡喜極了道:「三郎,你能來咱們家,我真是太歡喜了。」
章越道:「回京之後,一直不得空,今日正好有暇便看看姐姐,姐夫,也算是走走親戚。」
聞言眾人都是笑了。
有一個當朝相公的親戚,章氏當然是高興,當即對黃寔道:「快叫相公舅舅。」
黃寔當然知道這位舅舅的名聲,當即激動地行禮道:「外甥見過相公舅舅!」
章越笑著道:「叫舅舅便是,不必畫蛇添足了。」
章越問了黃寔的文章和才學頗為滿意,一旁下人給章越端上茶湯和蔬果。
章越一面喝著茶湯,一面以隨意的口氣道:「今日順路來此,也未曾帶什麼見面禮,姐夫姐姐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儘管開口。」
章氏目光閃了閃,一旁黃好謙則道:「相公……表弟有心了,咱們家一切尚好……」
章氏看了黃好謙一眼,眼中很不滿意,但既然夫君開口了,他又不好說了。
章越洞察秋毫,對章氏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這邊放下茶湯,那邊拿起巾帕擦手笑著道:「姐夫,姐姐,真沒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黃好謙笑了笑沒有說話,而章氏埋怨地看了夫君一眼,欲言又止輕輕頓足。
章越見此一幕笑了笑丟下巾帕后對章氏道:「姐姐,既然咱們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見外,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
黃好謙與章氏在章越面前都是局促不安至極,而面對著走親戚而從容自若的章越,二人將又想開口求人,又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情緒表達至極。
還是章氏忍不住道:「表弟,確實不好開這口,也就是犬子,他如今在河南府當差,他爹爹在汴京為官。」
「河南離汴京雖不遠,但見一面也是極難……所以……所以……」
章越接著章氏的話道:「所以你想讓外甥入京為官,最好還是京官是嗎?」
「正是,正是。」章氏面露大喜,一旁的黃寔亦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王安石變法后,選人改京官雖比以往容易了一些,但仍是一道堪稱天塹的鴻溝。
而一旁黃好謙覺得妻子太過分,居然連這個要求提出。當即他斥道:「說什麼話?才為幾年官,便想求京官。相公,我渾家胡言亂語,你切莫當真。」
章越微微笑道:「一個京官,也談不上胡言亂語。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只要有其才識的,都可以不次擢拔。」
「我看師是是個人才,不僅科名高,為官之政績也足以稱道!」
黃好謙聞此大喜,而章氏更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黃好謙本想托蔡確辦此事,但總想著三五年後再說,畢竟以蔡確的本事現在也不敢將才當了三年親民官的黃寔轉為京官。
但沒料到章越能量十足,直接將黃寔,讓他們一家人多了許多團聚的時光。
還是黃寔反應過來向章越長長一拜道:「外甥多謝舅舅安排。」
章越笑道:「什麼安排,是你自己爭氣,讓咱們浦城後生中又出了一個俊傑。多舉薦一個,我也是臉上有光啊!」
章越也是毫釐之恩必報的人,當即又說了幾句話方才離去。
黃好謙一家人送章越至門外。
住在黃好謙家附近的左鄰右舍,還有這一條街上的官紳們,看到一位相公竟屈尊降貴來拜訪黃家,都知道其中意味著什麼。
對於黃好謙父子而言,這背後的用意更是珍貴。
……
當天夜裡身在家中的蔡確忙了一日後,正在書房中安睡。
睡著睡著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人帶著自己走到一座極高極大的殿堂中。
殿堂中擺著四張椅子,對方引著蔡確走到最後一張交椅坐下然後走了。
蔡確看著這張椅子上正寫著自己的名字。看到這一幕蔡確不由好奇,於是走到另三張交椅上一一看過,但見其餘三張椅上分別寫著丁謂,寇準,盧多遜的名字。
蔡確不解其意,然後夢就醒來了。
蔡確當即解夢,這丁謂,寇準,盧多遜三人都宰相啊,難道這夢中之意,也是日後自己必然拜相的緣故嗎?
蔡確想到這裡,不由信心大增,覺得這是一個好預兆。
同時蔡確又想到,今日朝堂上提及改元之事時,章越竟沒有站出來支持。
章越明明是支持改元的,但這時候還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的,著實令蔡確他著惱。
他不免滿心懷疑,章越這次回京難道就是為了看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