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獻龜甲
費鳴鶴自而立之年以白衣之身入衛府,成為衛景林麾下幕僚,至今已年過五十,仍然煢孑一身。明明是落第三次無緣功名的落魄文士,卻生就一身不羈風骨,於權謀兵法往往有過人之見,深得衛氏父子器重,衛景林更是讓諸子對費鳴鶴執子侄禮,禮敬有加。
「為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衛景林一掌擊在案上,斬釘截鐵道。
費鳴鶴與衛承暄均是心下瞭然。無論是右翼軍獨自抵擋、厲重威帶中軍作壁上觀,還是全軍上陣廝殺,都需要保證此役必勝。只有在此戰中保證戰鬥力、做好獨自抵擋敵軍的準備,才能最小程度落下把柄。
三人同時將視線落回帳中央鋪在方几上的行軍地圖——
大宸與突倫以索年河為界,北去是突倫的莽荒雪原,河南岸是大宸境內的天塹遏索山,越過山向南,便是廣袤的大宸沃土。
索年河的最窄處便是孤雲渡,自來是兩國交戰的必爭之地。自大宸建國,便在孤雲渡西南依遏索山建五石堡,城牆三面嵌入遏索山崖壁,僅有一面城牆以巨石高壘做城守之用,並建一瞭望台,常年有崗哨駐防,觀察孤雲渡異動。
如今,厲重威的中軍帳便設在五石堡,左右翼駐營之地便在東西兩側,衛景林所領右翼距孤雲渡不過一射之地。
「哼」,衛承暄忽地一聲冷笑,「當今權臣厲重威對於行軍打仗真是所知甚少,我軍看似擺出極強的守勢,應對極善攻擊野戰的突倫騎兵,卻實在是紙上談兵的蠢材才能做出此等昏聵之事。如今深冬,山野之間全是枯草干枝,一旦突倫騎兵突破孤雲渡,乘北風行火攻,遏索峭壁在後,突倫騎兵與烈火當前,縱有五石堡固若金湯又能如何?」
衛景林臉上悲憤之色一閃而過,卻扭轉話題快速說道:「此役孤雲渡為死守之地,一步不可退。但這遠遠不夠,此戰主動權必須握在我軍手中。費老,請——」
言罷,只見費鳴鶴朝衛氏父子一一拱手,清清嗓子道:「少帥適才去見蒞王之時,老朽與大帥已商議好對敵之策,只需以此物輔助渡過孤雲渡,借風勢對突倫大營行火攻即可。」說罷喊營外近衛帶一物入帳。
燈火之下,地上赫然一隻長五尺余的巨匏。衛承暄大吃一驚,細看之下竟是仿木船製法拼接的木殼,一面僅有中段一截圓箍,殼內勉強可容一人藏身。費鳴鶴白須微動:「老朽請近衛參照南地制船之法造出此物,名為龜甲」。
「將士藏身甲內,以身軀帶動其翻轉,在孤雲渡冰面北進,突倫守軍使出箭陣又能奈我何?」這龜甲其實形狀類一微型小船,不像兩軍對戰的道具,反而更像是稚童玩具。但衛氏父子常年見慣了費鳴鶴各類天馬行空的破敵妙計,衛承暄見到此物便雙眼發亮,立即想到了龜甲的對敵妙用。接著又是一笑,臉上愁雲全消:「便是突倫出動鐵騎,冰湖之上能否承載且不說,馬匹於冰上行走,也不如這龜甲靈動!父帥,兒自請帶近衛百人夜襲突倫大營。」
費鳴鶴轉身向坐在上首一臉凝重的衛景林一揖,「此番一戰,大帥盡可不必先奏報厲重威獲准,此人剛愎自用又一向與蒞王不睦,因他猶豫不決或自謀軍功而貽誤戰機,我軍損失大矣。」
衛景林點頭,「此次便謊稱突倫夜襲孤雲渡,我軍乘勢反擊。待暄兒火燒了突倫糧草和營帳,我軍便奏報厲重威乘勝北進,一舉殲敵。解釋論功行賞,厲重威定是頭一份兒,他也無話可說了。」半生浸淫官場,衛景林身為大宸護國上將,不僅治軍有方功勛赫赫,於為官之道上也頗有心得。大宸朝中臣屬多暗地裡戲稱衛景林為大宸郭令公,褒獎其謹慎和善謀堪比唐代郭子儀。
衛承暄低頭出神,口中念念有詞,忽地抬頭道:「山間林木可就地取材,今夜開始,至明日申時當可備齊百副龜甲。戌時可乘夜色整裝出發。只是……」他想說這木質龜甲碾於冰面之上,不免有碌碌滾動之聲,易被敵軍發現。所謂夜襲,當然是越隱蔽越晚被發現越好。
費鳴鶴已料到此處,便輕笑道:「且隨我來,少帥疑慮立時可解。」甫至帳門外,夜色如潑墨染就,巡夜、崗哨行止有序,耳中卻被朔北寒風灌滿,風聲似自闊曠原野摧枯拉朽而來,裹挾塵沙和寒氣直至遏索山崖前迴旋,聲過之處如雷聲隱隱自遠方來,迴旋之中如有夜魅號哭,令人不寒而慄。
承暄不由打了個寒噤,本能地緊了緊衣襟,忽想起一事,面露為難神色,「不知是不是北疆寒氣太重,今日我見蒞王似感了風寒,時有咳嗽。他說微恙不必告知父親,徒惹擔心於戰前無益。」
費鳴鶴忽然止步,直視承暄道:「蒞王殿下一向勤勉尚武,在懷遠時,數九寒天還曾游過滿是浮冰的浥水河。」承暄笑道:「是啊,這一點卻連常年征戰在馬背上的父帥都是比不上的。如今怎就染了風寒……」
費鳴鶴道:「少帥,老夫所指的就是這朔北大風,風聲之下,夜幕之中,龜甲滾動算是無聲無影了。」
「對了,你今日前往蒞王處,可見過馮斯道?蒞王風寒,此賊在做什麼?」返程途中,費鳴鶴忽回頭問道。費鳴鶴對身為蒞王幕僚的馮斯道厭惡已久,曾在衛氏父子面前斷言此人必行狂悖忤逆之事背叛蒞王。時日久了,馮斯道一如既往謙躬下士忠心為主,眾人只當是幕僚相輕,對費鳴鶴之言均一笑而過。今日提起蒞王風寒,見費老又做此言,承暄也是無聲一笑,心道這倔老頭真的對馮斯道成見頗深,遂張口答了句:「今日在蒞王帳中不曾見到馮先生」,再無其他言語。費鳴鶴也並無實據,見承暄不願多提,也便按下心中疑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