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李二狗是村裡人給他起的外號，打出生那天起，他媽就跟一個男道士去方寸山學藝了，後來二狗才知道，只有道士是男的這一點才是真的。他爸呢？按現在的話說，就是生活作風問題，不過那時可是一村傳全國的大事，沒多久就死了。

李二狗是被村頭的一個老頭兒給帶大的，老頭兒可能姓狗，當然不是這個狗，是苟延殘喘的苟，所以村裡人給老李家的兒子叫李二狗。

李二狗是聽著舊社會的口號長大的，什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是革命一塊兒轉，哪裡需要哪裡搬。雖然跟著那些鬥志昂揚的青年一起喊著這些口號，李二狗卻絲毫不懂他們的意思，主要是這些青年裡總有那麼一兩個朝氣蓬勃的小姑娘。

苟大爺死的那年是個冬天，那年鬥爭迫害剛剛結束，人們的生活正在往好的一面發展，用一個成語概括就是苦盡甘來。可是老頭子卻是不知道前輩子是不是壞事做多了，這輩子註定就享不到福，半夜起夜去解手，居然一頭扎在了糞坑裡，一命嗚呼。

苟大爺走了，二狗在這裡可真是孤身一人了。本來就有些傻乎乎的他，根本不知道去世這個概念。

他好像以前那種搖頭咯吱咯吱響的大功率電扇一樣，不知疲憊，不知感覺的繼續生活。

這一切，還是村裡頭的名人四喜子打破的。

四喜子是村裡舊派新文學的代表人物一肚子的天圓地方，水生萬物和什麼生而平等的思想。10歲那年他就用一篇自創的《醒世論》把私塾里教自己四書五經的先生給氣成了腦血栓。從此名聲大振。四喜子卻沒有停滯，一鼓作氣，又在縣文化站發表了幾篇驚世駭俗的文章。這回好了，徹底火了。

見到二狗子那天，四喜子的心情很不好，自己如魚得水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新的時代必將來臨，可是四喜子不願意，他習慣了剩菜剩飯，猛然來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他卻跟積了食一樣的，沒有胃口。

見到這個傻子卻能天天這麼樂呵，四喜子心中的火苗蹭地一下就竄了上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起來。

這些話歸納起來無非兩點∶身世和智商。

罵累了，四喜子可能要最後總結髮言一下吧，也許是沒想到好詞，也許是覺得說話沒有什麼力度，一口黃痰正中李二狗的腳面上，然後四喜子心滿意足，鳴金收兵。

李二狗卻還是傻乎乎的笑著，他不知道剛才那個男人在他的身上用了多少惡毒的話語。

人一般都是支持強者，換句話說，是精神正常的人，哪怕四喜子說話再不濟，但好歹他能聽懂人話。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世紀，李二狗已是風燭殘年，四喜子卻身體硬朗，這半個世紀，他抓住機遇，下海投資，搖身一變成了當地赫赫有名的企業家，這個村子也在四喜子的投資下，大變了樣貌，雖然期間四喜子沒回來過一趟，家裡也早就剩他一人。

村子里原本還對四喜子為人有些異議的人，此時卻都心有靈犀似的一致保持了默契，背後大家默懂，面前大家讚不絕口。

李二狗的相片拿了上來，灰色的，笑的很開心。

不知道人群中誰小聲嘀咕了一句，有意還是無意的傳進了四喜子的耳朵：「這小子，傻不拉幾的，笑的真像條狗。」

四喜子看著說話的人，嘆了口氣，再也沒有年輕時候的揮斥方遒的豪勁兒了。

四喜子的墓碑很大，來的人也很多，可是墓碑上的那句話，出乎大家的意料：

其實我活的才像條狗。

據說這是四喜子生前託人代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