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慘絕人寰
皇城西華門又稱聚寶門,東方中愈剛剛走近這裡不禁心如刀絞,他的家人、親屬以及父親的朋友,共計八百多人就是在這裡被誅殺殆盡的,而今方磚上的一片片褐色就是那時留下的血跡。
無論過去多少時光、經歷幾多磨難,那慘絕人寰的一幕也無法從他腦海中抹去。他清楚的記得六年前的六月十三日......
東方中愈因為年小個子矮,到了人群后也只能看到一排排騎在馬上的軍士和聚寶門兩側的高大席棚。
左側席棚里站滿了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中間紅木龍椅上坐著一個身穿蟒袍的中年狀漢。那中年人濃眉虎目頜下一蓬重須,氣勢雄武、威嚴肅穆不知是何人。
右側席棚內則坐了一幫青衣道士,個個單掌立胸、雙眼微閉、嘴唇輕動,好像在念叨什麼。東方中愈很是納悶,小聲嘀咕道:「這班老道是做什麼呀?」
小白答道:「看樣子今天要殺很多人,難免有冤魂屈鬼,找道士來就是讓他們請上天的六丁六甲神來震懾冤鬼。」
「哼!天上哪有什麼神仙?」東方中愈氣呼呼的說。「別胡說!」小白呵斥道:「冒犯神靈,你不想好了?」「朱棣亂殺人,難道神靈就看著不管...?」方中愈話說一半,嘴巴就被小白捂住了,「你不想活,別牽連我們好不好?」東方中愈這才不說話了,可是雙腮氣得鼓鼓的。
這時,猛聽得一聲銅鑼響亮,場中立刻安靜下來。有人高聲喊道:「帶犯人!」東方中愈等三個人都是半大孩子,順著圍觀眾人的大腿縫輕鬆擠到前面。
剛剛站定,東方中愈便看到幾百個囚犯從聚寶門內押出,走在前面的那人身量不高體型偏瘦,劍眉鳳目、三縷長須,一副儒雅氣質。
「父親!」東方中愈的腦子`嗡`的一聲,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刑場是要殺他父親!呆立半晌突然拚命往前衝去,小白和小黑一起出手死力拉住他。此時東方中愈的腦中一片空白,只知瘋了一般往前沖,突然一隻大手牢牢抱住他的胸部。
「放開我!」東方中愈掙扎不脫便狠狠的去抓那人的手,猛然發現抓住自己的是吳長春。「孩子,不能去。」吳長春滿臉鄭重的搖一搖頭。
東方中愈拚命的掙扎,「放開我,我要去救...。」吳長春連忙捂住了他的嘴,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去也得死,你就不想為你的父母和家人報仇了嗎?」
東方中愈聞言驚醒,吳長春說的對啊!家裡怕是只有自己逃出來了,自己要是死了還有誰給家人報仇...
這時,兩個護衛拖架著一個人去到左側席棚前,東方中愈從背影認出那是自己父親,一顆心不禁懸了起來。
席棚中那個威武的中年人站起來走到席棚邊,說道:「登基詔書非先生起草不可!」席棚下的父親大聲答道:「死則死而,篡位詔書不能寫!」
「混帳!」席棚上的中年人勃然變色,厲聲喝問:「難道你就不怕誅九族嗎?」父親冷笑兩聲說道:「亂臣賊子、狼子野心,就算誅十族我也不會幫你!」
中年人點手叫道:「押一個過來!」下面有護衛拖了一個青年男子來到席棚前。中年人問道:「你是他什麼人?」青年人昂首答道:「我是先生的外甥。」
「你勸勸你舅舅,」中年人冷冷的說道:「你舅舅不肯寫登基詔書,我就先殺了你!」「亂臣賊子!」青年人怒罵:「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混蛋!給我殺!」中年人殺字一出口,立時有護衛揮刀砍去,斗大的人頭噗通一聲滾落於地。圍觀的百姓發出一片驚呼聲。
中年人抬頭看看刑場之外,復低頭喝道:「你答不答應?」父親倔強的昂頭,大聲說道:「我們家族沒有屈服的!」
「好,你有種!」中年人大叫,「不服就給我殺!我讓你有種...殺!」刑場中的軍士們得了命令大殺大砍起來,老人、孩子、女人...一刀一個如砍瓜切菜一般,片刻工夫刑場上便鮮血淋淋,殷紅的血水浸濕了土地匯成一片汪洋,圍觀的人群中有女人和孩童都被這殘殺的場景嚇哭了...
每殺一人中年人便喝問一句,「寫不寫詔書?」父親的回答永遠是兩個字,「不寫!」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接一個被砍頭,東方中愈的眼睛充滿了血、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一雙小手攥得緊緊的。
吳長春怕他有異動、一手攬著他的肩頭,一手隨時準備去捂他的嘴。可是看到他非但沒有膽怯的神色、竟然連一滴淚水也沒掉、臉上只有憤恨的表情也不禁暗暗驚奇。
刑場上的人越殺越多、活著的越來越少,死不瞑目的屍骸堆積如山、還能活著喘氣的卻只有寥寥數人。這時,軍士把東方中愈的叔叔拖了過來。場外的東方中愈看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如同斷線珍珠一樣噼里啪啦的落下來。
父親在外做官,而東方中愈一直在老家寧海、三年前才舉家遷到南京,自會走路始都是三叔帶他玩耍、嬉戲;如今看到最親近的人也要被砍頭,他豈能不傷心欲絕?
父親看到自己疼愛的弟弟也是一愣神,嘆息一聲說道:「三弟,都是...是我牽連你遭此劫難呀!」「二哥,大丈夫不苟活於亂世,死則死而有何可惜?」三叔微笑搖頭口中說道:
「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
華表柱頭千載后,旅魂依舊在家山!」
這首詩一出口,在場的人十之七八都落下淚來,這其中更包括了那些行刑的護衛和軍士。中年人在席棚中聽了也不禁愣了一忽,但還是咬著牙吐出一個字,「殺!」
隨著三叔人頭落地,刑場外哭聲一片,圍觀百姓漸漸騷動起來。負責警戒的護衛、軍士拔刀呵斥、威脅,好一會兒才平息了騷動。
中年人再次來到席棚邊,說道:「我所做之事自有後人評判,義與不義並非只由你來判定。倒是你,因為一己的執拗而令親朋、兄弟、父母喪生黃泉,難道你就算義了嗎?嘿嘿...我看未必吧!」
「燕賊!」父親昂頭大喝,「我自幼便讀聖賢書,始終認為忠孝才能稱義!難道似你這等倒行逆施、殘害骨肉、犯上作亂者也敢稱義嗎?我呸!呸!呸!」
這一番言辭雖然不多,卻是極盡慷慨激昂、擲地有聲之勢,彰顯了一個忠臣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無上氣節。刑場外的百姓中竟然有人不顧生死的鼓起掌來。
中年人再一次望向刑場之外,咬牙切齒的問道:「難道你也不在乎你的妻兒嗎?不在乎你家自此絕種嗎...?」誰也沒有留意到,不知何時、也不知從何處飄來一塊黑雲,一點點遮住了日頭。
此時的刑場之上,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如小山般堆積濃重的血腥氣味頂著風都能飄出幾里遠。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慘絕人寰的殺戮絲毫未能動搖父親的意志,他仰天長嘆,吟道:
「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
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燕賊!你就是亂臣賊子!你不尊祖訓慘害骨肉血親、妄殺忠臣、魚肉百姓,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他日江山坐不穩,你也必定不得好死...!」
「來人!來人!」中年人氣急敗壞的大叫,「給我撕了他的嘴!割掉他的舌頭!砍他的頭!我要讓他絕種...!」
眾護衛立時上前,將母親鄭氏、哥哥、姐姐挨個砍頭;另有兩名軍士扯住父親將他的嘴撕裂至耳根、割去了舌頭...
看到親人相繼倒在血泊之中,東方中愈的心痛得流血、渾身上下不自覺的瑟瑟發抖;當鋼刀砍向父親頭頸時,巨大的悲痛無比的憤怒使得他發出一聲怒吼...
「東方公子...東方公子,你怎麼了?」雷鳴生的搖晃才令東方中愈從慘痛的回憶中驚醒。「沒...沒什麼。」東方中愈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雷鳴生見他臉色慘白、神色恍惚,擔心的問道:「東方公子,你身體不舒服嗎?」東方中愈掩飾道:「剛剛頭有些痛,現在好了。咱們快趕路吧!」最後凝視了一眼地上已經變成褐色的斑斑血跡,催馬飛奔...
兩刻鐘后,東方中愈和雷鳴生來到鳳歸樓。白天看鳳歸樓更加富麗堂皇,門口還站著兩個二八佳麗,看到二人下馬走近嗲聲嗲氣的熱情招呼。東方中愈如若沒見,邁開大步徑直走進樓去。
廳堂上放著一張紅木方桌,桌面鑲著一塊三尺見方的白色大理石,很是惹眼。桌邊坐著一個四十左右歲的半老徐娘,立時站起來笑著說:「喲,兩位大爺快請坐...兩位面生,不常來鳳歸樓吧?」
女人年紀不輕容貌倒是頗為端莊、保養的也不錯,一雙眼珠很是活泛、看了東方中愈好幾眼。東方中愈沒來過這種地方不知如何搭話,便沖雷鳴生使個眼色。
雷鳴生是三教九流無不接觸,笑著說道:「早聞鳳歸樓大名,今日特來見識一二,不知媽媽如何稱呼?」「我姓薛,來玩的哥兒都叫我薛姑姑。」薛姑姑不笑不說話,「兩位大爺貴姓?」
「我姓雷、我兄弟複姓東方,」雷鳴生問道:「薛姑姑,我們久聞姬媱花姑娘大名,不知道可否方便?」
「喲!兩位大爺來得不巧啊...!」不等薛姑姑說完,從樓梯上走下一人。這個人二十二三歲年紀,面目清秀、斜眉入鬢,東方中愈看了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