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干戈
拉著鄂扎的手,兩個人迅速從洞里潛了出去。有侍衛的策應,很順利便轉移到一處背風的小丘上。從這裡往山頭看,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卻不會被山上的滾石和炮火擊到。
那九指揮著人極有分寸的應付,山上可以倚仗的不過是他們進了口袋,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只需捏緊袋口,瓮中捉鱉就行了。
沒想到這邊拿王駕做了誘餌,入埋伏的幾十兵丁虛晃一槍便踅了回來,真正的兵力一直在外面等候時機。
炸得差不多了,上頭的人以為得計,喊著往下沖,那九這時帶著人反身殺回去,戰場上氣勢頃刻扭轉,事先有備而來的怡王衛隊本就是身經百戰,加上事前都料准了他們的行跡,這會子只等趕豬入圈,這一番屠殺,滿地狼藉,血肉成河。
勒爾貝的人先是威風凜凜,高叫著衝下山來。後頭發覺自己才是被碾壓的肉魚,慌亂中沒了鬥志,自己先在狹窄的通道上踩踏起來,很快落了下成。
帶隊的是勒爾貝身邊一個都統,此刻知道大勢已去,才明白自己小瞧了敵人。可惜後悔沒有用,幾百號人,被圍在圈子裡任人宰殺,山谷上一直到谷底,屍橫遍野,火炮灼燒過的地皮上是斑駁的血色,正在被雪珠子悄悄覆蓋。
山谷里的寒風這會子發了怒,咆哮如雷沖了進來,要擠這熱鬧似的,快要滅的火星子被它一吹,努力的再點亮一回,隨後被吹得四下飛散去。
圈子越來越小,倒下一片片屍骸。二爺的人踩著屍首繼續縮小包圍,幾個膽小的扔了兵器,跪了下來。那都統恨得拿刀去砍跟前求饒的人,可是剛砍了一刀,自己也被人用刀槍架住了。他倒後悔沒將這最後一刀留給自己。
帽子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風雪像刀一樣割人的耳朵。他的眉毛跟睫毛上凍了一層冰花,臉上血污遮住了相貌,被刀壓制著,他還試圖挺直脊背,被後面的人一腳踹在腿窩子,最後一點的尊嚴也沒了。
干戈漸息,風雪瞧夠了熱鬧也慢慢沒了勁道,最後呼嘯了一聲逃掉了,留下靜靜的沙場。
鄂扎跟著廣祿,在小丘上觀戰,眼瞅著那些人沖他們過來,鳴鏑箭羽從他們耳邊尖利的飛過,廣祿將他護在身後,先還拔劍削了幾下,後來見都是強弩之末,且越來越少,只杵劍靜觀。
這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才有的氣度,越是驚險越是淡然。所以「指揮若定失蕭曹」。
戰事剛開始,他囁嚅著問「素格在哪兒?」
她的車駕根本沒進山谷,就不知所蹤。
廣祿一哂,「我不會讓她冒險。」
鄂扎一想,既然早有安排,素格自然會安置妥當。他心底還有些慌,只是不好問出口。
廣祿舉手擋住一根箭矢道,「小王爺的福晉跟素格在一起。」
他的親兵也在火光起來時跟著那九作戰了,亂兵之中,他瞧不見東果的車駕,不知道親兵們能不能護好她。
這時才又醒悟,原來之前的打算果然有不妥,一旦作戰開始,殺紅了眼,就算是東果,也未必不會被殃及。
收拾戰場,並未見勒爾貝的影子。
七爺頭回消受草原的酒,是真的過癮,也真的上頭。他在睡夢裡聽到震天的殺聲,炮聲,可是太遠了,他努力想瞧清楚,可用盡全力也睜不開眼睛,最後只好放棄,在一片炮聲里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過去,再睜眼天色已經黝黑。他抻抻胳膊爬出車子,見到的是一支接一支火把,松蠟燒得吱吱響,照亮一群不認識的臉子。
廣祿跟鄂扎拱手跟勒爾貝回禮,勒爾貝帶著先簡王的小福晉親自冒雪出迎十幾里,大約是不會笑的緣故,臉上總像是扯了一張陌生人的皮子,很有笑裡藏刀的意思。
身旁的小福晉,鄂扎的額涅,如今草原全稱她大福晉,可見她的尊榮。她笑著,對廣祿問寒問暖,不盡的殷勤。
怡王不住親王府。自然,他有自己的行轅可落腳。因時辰太晚,勒爾貝便不多擾,攜著大福晉回去了。
鄂扎帶著東果回到王府,不待換衣,瑛子已過來在門外晃悠。他知道是大福晉惦記,於是匆匆交待幾句就過去了。
東果疲憊的丟了帽子,脫下長衣,任由侍女擺弄。
她本來身子是極好,可有了孕后只愛睡覺。這一天奔波太累了,她不想想任何事,只想先睡一覺。
勒爾貝目光閃爍的瞧著東果睡熟的臉,這場伏擊,他不認賬,廣祿拿他也沒辦法。可他沒想到的是,手到擒來的勝利,卻敗的這麼慘。
哨探的消息來得很早,早到他有功夫準備出迎怡親王。
本來以為帶來的是廣祿一行盡數被滅的消息,最好鄂扎也一起葬身山谷。可他沒想到東果跟著去了。
他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
方才怡王四平八穩的模樣,讓他有些吃不準。都統生死不明,他倒並不太在意,他倒是訝異廣祿的平靜和若無其事。
這個王爺不好交道,比草原上的狐狸還狡猾,根本拿捏不到他的痛腳。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出師不利,可喀爾喀是他的地盤,廣祿敢來,遲早也是他的肉糜。
他陪大福晉回去后想了想,心裡就安定下來。這才想著來瞧東果。
他設計鄂扎,怕東果知道了會跟他鬧。所以來探聽一下情況。順帶也問問東果知道多少。
東果身邊的一個侍女悄悄跪在他身邊,告訴了東果懷了鄂扎孩子的消息。
這倒沒關係。草原上的馬崽子,生下來就是勇士。將來這個孩子要建立功業,總要走出去。再說,部落里爭奪權力父子反目都是常有的事。
大福晉盯著桌上的虎皮墊,盯得眼睛血紅,也不想眨一下。
她壓根兒不知情。勒爾貝竟然背著她做了這麼大一筆買賣。
這一年來,勒爾貝對她的言聽計從,對鄂扎也多有忍讓。她從老簡王過世的哀痛里慢慢緩了過來,生活跟以前一樣,喀爾喀在她兒子的手中,她是草原上最尊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