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拾一章 夢境（五）
龍浩看著眼前這個像受了傷的小獸一般的女孩子，就那樣席地而坐，又像是把自己冷得有點發抖，忍不住輕吸了口氣，搖了搖頭，才又往橋頭站著的那兩個人走過去……
章書秋終於感覺到，旁邊一個人都沒有了，才徹底放鬆了下來，長長呼吸了幾下，調勻了紛亂的氣息，卻突然發現，好久都沒掉過的眼淚，就那樣，招呼也沒打，順著面頰流淌了下來。
章書秋想讓那些眼淚倒回去，可卻怎麼倒也倒不回去，乾脆放任她，讓她流一會兒，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好吧，就一會兒……
其實章書秋心裡很清楚，她的這次爆發，龍濤只不過充當一個點爆竹的角色，重點在於，之前的分班考試和數學老師程老師的那番語重心長的談話。
程老師是個即將退休的小老太太，因為師德極好，加上自家兩個孩子教育得非常成功，在學校一直是備受尊重。對於章書秋這個數學考試次次拿滿分的學生，程老師極為喜愛。
得知章書秋沒有考進重點班，程老師十分不解，因為本身裡面就有許多暗箱操作，所以這次考試的試卷是不方便公開的，程老師非常清楚裡面的貓膩，但同時也明白，這就意味著，章書秋也是有機會的。
考慮了很久，程老師還是找到了章書秋的母親王宜萱，希望她能為章書秋去找重點班的老師活動一下。可讓程老師一口老血悶在胸口的是，王宜萱根本無所謂，甚至十分冷淡地表示，程老師這就屬於狗拿耗子。
程老師氣悶了幾天，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可惜了章書秋這麼個好苗子，放在這樣的放牛班，能有個什麼好的。
而且程老師心裡跟明鏡一樣，章書秋這班的班主任和另外一個班的班主任兩個人爭了半年，指望當上重點班的班主任，沒想到校長被他們頻繁的小動作弄得不勝其煩，乾脆指定了另外一個不爭不搶的女老師，做了重點班班主任。
章書秋班上，班主任和英語老師是兩口子，如果存心攔下這麼個學生，為了留著以後放衛星，那是極有可能的。但程老師一方面覺得這班主任居心不正，另一方面覺得，那英語老師的水平，除了誤人子弟，還是誤人子弟。
程老師問了問章書秋，覺得之前那次考試，有沒有什麼失誤。
章書秋十分驚訝，仔細想了想，自己做的卷子自己知道，和平常水平是差不多的。
程老師長長嘆了口氣，又問了問章書秋的家庭情況，儘管她已經看過，那入學表格上，爸媽和孩子，三個人三個姓，肯定不簡單，但是沒想到，居然複雜成這樣，隱晦地表達了曾去找過王宜萱，但是被拒絕了，又鼓勵了她，讓她好好學習，不要被環境影響，這裡不過是個起點，往後的路還長，千萬不要泄氣。
章書秋冰雪聰明，前後一想，自然明白，為什麼連龍珊珊憑實力都能考去的重點班，自己卻去不了了。更關鍵的是，一個不過教了半年的老師，都能比自己的媽更關心自己。
青春期少女的憤怒需要找到一個出口，憂鬱也需要傾瀉……
眼淚終於流完的時候，章書秋抬起頭，舉起雙手，攏了把頭髮，卻突然發現，並不很寬的橋對面，赫然坐著個人，正愣愣地望著她。
龍浩和橋頭上的兩個人說著話，視線的餘光卻一直在橋上那個小姑娘身上，三言兩語說完事，把他們打發走，轉頭看了她許久，她像個石雕一樣垂頭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他也不敢打擾她，只是悠悠嘆了口氣，懷著莫名其妙的情緒，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在章書秋抬起頭，舉起手攏頭髮的那一瞬間，路燈的光把她的臉照得雪亮，她哭了，應該是一直坐在那裡，默默流淚，她的眼睛，像被淚水清洗過，又黑又亮，她的臉色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可她嘴唇上還有已經變黑的紅……
龍浩貓著身子慢慢蹲過去，把手裡準備了許久的紙巾遞了過去，聲音極其輕微，在初春微寒的夜風裡，幾不可聞：「擦擦吧，你嘴上……」
章書秋轉過頭，拿手背借著臉上還沒幹涸的淚水，使勁在嘴唇上摩挲，即便天色已經暗了，可成片的紅，依舊在手背上十分顯眼。
龍浩被眼前這個小姑娘那點莫名其妙的倔強逗得笑了起來，本想搖搖頭走掉，看了眼她那副狼狽的模樣，又有點心軟，想了想還是問道：「要不，我找個地方讓你洗把臉，你這樣子，有點……」
章書秋自然明白，自己現下這副尊容，實在有點惹眼，閉著眼想了想，又睜開大眼睛盯著眼前這人看了許久，似乎想看明白，這人到底是好是壞。
龍浩也不說什麼，只是任由眼前這小姑娘盯著看，也默默地看著她。
「哪裡，能洗臉？」章書秋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嘶啞。
龍浩笑了笑，點點頭道：「你跟我來。」
章書秋默默跟在龍浩後面，從學校旁邊的一條小巷子穿進去，又七歪八扭走了五六分鐘，到了一棟漆黑的房子前面，那人拿鑰匙開門。她才發現，龍珊珊家就住在前頭一排。
章書秋有點意動，是不是乾脆去找龍珊珊，但是想想又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去了龍珊珊家，只怕還會給她添麻煩。正踟躕間，龍浩彷彿感覺到她的猶豫，輕聲解釋道：「我家沒人，放心……」
章書秋想了想，還是指了指龍珊珊家道：「你認識龍珊珊嗎？我倆是同學。」
龍浩眨了眨眼，從上到下看了章書秋一眼，一絲笑容泛上嘴角：「就那個小肉球嗎？不認識，不過你放心，我對竹竿不感興趣……」
路燈下，眼前這人的眼神，還有那些話，讓章書秋瞬間臉燒得跟火一樣，吶吶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隨便問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