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身心摧殘
沒有夢境也沒有溫暖,有的僅是疲憊與偷安,然而就連這短暫偷安都無法安寧。
一陣劇痛驀然擴散全身,疼得白綺歌差點呼出聲音,猛地睜開眼,面前清俊容貌冷肅表情漸漸清晰,帶著陰鷙目光落入眼底。
易宸璟。
多希望他只是一場噩夢,睜眼閉眼間就會破滅消散。
「跟我回宮。」理所當然沒有任何詢問安慰,放開沾滿血污的手掏出汗巾擦了擦,易宸璟面無表情將汗巾丟在積水坑中。當著這麼多百姓的面他不想落人話柄,好歹白綺歌是替嫁而來,面子上總要過得去才行。
白綺歌也不是傻子,易宸璟對她恨之入骨絕不可能有半絲憐惜之情,沒有加以諷刺傷害不過是礙著周圍人多罷了,沒必要自以為是幻想他會改變心意、會放過她。
他們之間的鬥爭將會是長久而疲憊的,斗命斗心,她要活下去,而他想要她生不如死。
扶著盤龍石雕強撐站起,一陣天旋地轉。白綺歌深吸口氣咬緊牙關,任由右腕傷口痛入骨髓,無奈嬌生慣養的身體不爭氣,每走一步都要消耗極大體力,跟在速度不減的易宸璟身後頗為艱辛。
從宮門到七皇子居所斂塵軒路途並不算太遠,然而對冷雨洗劫一夜之久的白綺歌而言,只這短短一段路程險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為爭口氣讓易宸璟不敢小瞧,恐怕尚未走過十分之一就已經耗盡氣力昏厥過去。
看來想要活下去,這副嬌弱身軀必須有所改變。
「殿下怎麼這時才回來?娘娘和兩位夫人等了整夜,剛才還打算去君寰殿催促來著--」行至斂塵軒門前,沒頭蒼蠅似的小太監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瞠目結舌望著易宸璟身後落魄女子滿臉尷尬,「這、這位就是祈安公主?」
「什麼公主,不過是個聯姻的賤民而已。」易宸璟冷笑,舉足跨入清靜大院。
早在大軍返回遙國前七皇子與昭國公主聯姻的消息就已鴻雁傳信帶入宮中,遙皇及朝堂大臣見得多了不以為意,可斂塵軒里終日數著沙漏度過的主僕們議論紛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突然出現的祈安公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換身衣服再去給娘請安,你收拾間下房出來給她住,記著,找個清靜人少的房間。」回到自己宮裡的易宸璟周身氣息放鬆不少,與下人說話也比路上和氣許多,只是對白綺歌的恨意毫無改變,就連住所亦要選擇最差的給她。
有牆壁房頂可遮風擋雨,總好過天為蓋地為鋪。白綺歌不道謝也不抱怨,挺直腰板跟在小太監身後,相比之下目送二人離去的易宸璟倒顯得有些不利落,一雙星眸中疑惑濃重。
那樣的目光並非感覺不出,白綺歌只是不想理會罷了。易宸璟想看的不就是她痛苦絕望嗎?那麼她要做的就是如常生活,他的目的一天不達到,白家的安全就一日無憂。
有些可笑,那些為了別人活著而死的人被稱為高尚,她呢?為了別人活著而努力掙扎求生的她應該怎麼形容?
或許,她才是最自私的。
小太監收拾了間最角落的下房給白綺歌居住,裡面除去硬邦邦的木板床外空無一物,潮濕陰冷,比起下人房間尚差距甚大。這些當奴才的眼力都極好,主子喜歡誰恨誰拿捏得比任何人都精準,眼看白綺歌一身傷又穿著破爛,自是將她招易宸璟厭惡的事實瞭然於心,沒有處處刁難已是萬幸。
舍了翠玉耳墜打點給小太監換來洗漱用具與一套舊衣,白綺歌關上門獨自靠坐在床上,連日疲憊傷痛鋪天蓋地而來。
遙國,離她朝夕惦念的親人們數千里遠,此生此世可還能再見都是未知,而她必須在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都欠缺的環境下頑強生存,否則到頭來一切成空,前番隱忍盡棄,便是到黃泉碧落也無法原諒自己。
閉上眼就會浮現爹娘和兄弟面容於心難安,白綺歌索性起身出去打盆水,趁著下一次災難還沒有降臨趕緊清理傷口,若易宸璟新一輪折磨襲來,這副病怏怏的殘軀定然承受不住。
井水很涼,本想擰塊濕布湊合擦洗下,看到銅盆里自己倒影時白綺歌竟望出了神。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她曾從明亮鏡中看過幾次,總是蒼白得近乎沒有血色,小眼睛給人感覺暗淡無光,五官雖端正,拼湊到一起卻怎麼也沒有精緻之感。
簡而言之,白綺歌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事實上單是相貌不出眾也就罷了,至少那張臉還是完好無損的,可偏偏真正的白綺歌死去、她穿越重生那夜,易宸璟握著匕首滿懷恨意在她左頰留下一道傷疤,猙獰醜陋。
那男人確是有著沁骨之恨,不然堂堂男子漢怎會對待女人如此狠絕?割傷尚不解恨,居然在劃出傷口時故意側過刀鋒狠狠挑出一絲血肉,以致傷口癒合后留下難看傷疤,毀了尋常女子最為看重的容顏。
靜下來的時候白綺歌偶爾會感慨冥冥天意,許是她前世惹了天怒吧,將死未死一朝穿越,重生所得卻與前世完全相反。
前世她眉清目秀高挑挺拔,此生素顏殘毀病弱不堪。
前世她紅顏赤膽以身殉國,此生通敵叛國戴罪之身。
從榮耀雲端跌落泥潭谷底,百姓怒罵家人埋怨,身敗名裂還要遇上易宸璟那樣一味報復的冷酷男人,幸而她是新的白綺歌,堅強的白綺歌,浴血重生的白綺歌,若是從前怯懦軟弱、因著險些受人糟蹋就投河自盡的白綺歌本人,只怕這會兒已經尋死千次百次了。
感慨的同時白綺歌也產生諸多疑問,為什麼少言寡語不愛與人交往的白綺歌本人會偷盜布防圖交給未婚夫君?易宸璟於白綺歌之間有何關係?失足溺水而斃的紅綃公主又在二人之間扮演什麼角色?易宸璟恨白綺歌入骨,難道紅綃公主的死與白綺歌有關?主動要求她替嫁帶來此地,易宸璟究竟想怎樣報復,是折磨還是侮辱,抑或是窮盡所能造就她悲慘餘生?
百般疑問無人能解,唯有親自探索答案。
咯啷,門扉一響打斷白綺歌思緒,回頭望去,那抹一見她便戾氣瀰漫的身影冷傲而立,雙眸淡漠涼薄。
「今日起你便在此生活,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不許有絲毫違抗。」無情聲音隨著素色衣袂臨至身前,還不待白綺歌下意識躲避,冰涼手指已經捏住帶著嬰兒肥的下頜強迫抬起,逼著警惕雙眸與冷目對視,「不許逃也不許死,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想保白家全族平安無事,你最好想盡辦法活下去。」
「不勞費心,我活得很好,沒必要去尋死。」毫不畏懼抬起眉梢,白綺歌音冷如冰。
「活得很好?」前句話大概觸了易宸璟怒火,手指上加大力道,白綺歌蒼白皮膚被捏得通紅,「我倒要看看怎麼個好法!」
驀地一陣大力拽得白綺歌站立不穩,踉蹌幾步后終因腳腕劇痛跌倒在地,不及站起,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登時冰涼刺骨忍不住打起寒戰。房內潮濕陰冷寸寸寒氣侵體,加之白綺歌身上傷病交雜虛弱得很,這盆冷水澆下便有若嚴寒凍結,激得面上愈發慘無人色。
「紅綃死的時候才是初春,河水剛解凍不久,冰冷得很。怪的是那時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羅衫,外裳卻在你手中。」易宸璟放下水盆負手而立,刻意壓抑的語氣低沉,「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當初若不是紅綃念及自幼相伴情分處處裝作不見,你那些齷蹉勾當早就披露天日。她事事替你考慮為你擔心,想不到竟是養虎為患,就連性命都因此失去,白綺歌,你的心是不是肉長的?你敢發毒誓說紅綃的死與你無關?」
平靜掖起凌亂青絲,白綺歌低著頭沉默不語,兩隻耳朵卻把易宸璟的話一字一句納入心裡。
現在的她給不出任何回答,那些過往或明或暗全不在記憶中,甚至她還不如易宸璟知道的事情多,在掌握真相之前唯有忍耐求索方可明哲保身。
不過這番苦倒沒白吃,抽絲剝繭將易宸璟一番話梳理下來,諸多疑問里零零碎碎的幾片終於拼湊起來。
他喜歡的人是紅綃無疑,而白綺歌本人顯然不像旁人評論那般嬌弱可憐,至少在易宸璟眼中是這樣。紅綃溺死似乎與從小一起長大的白家三小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至於其中到底有何詳情尚不得而知。
扶著床沿重新站起,白綺歌渾身濕透戰慄,目光里卻是毫無畏懼,對眼前恨不得將她置之死地的男人視若無睹:「易宸璟,你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人是我害死的,口口聲聲說什麼報仇,連真兇是誰都不能確定你對誰報仇?簡直可笑。」
「可笑的是誰你心裡清楚。」
「很抱歉,這件事我並不清楚。」白綺歌抹去臉上水漬,手背滑過臉頰時傷疤火燒火燎地疼痛,「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之前所作之事毫無記憶,你想要的答案我會給你,但不是現在。」
深吸口氣,抬起頭素麵淡然,眉眼平靜。
「易宸璟,做筆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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