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槐樹
老槐村,因村中一顆老槐樹而得此名。
老槐樹勢如參天,枝繁葉茂,槐樹葉如雍容華蓋般蓬鬆生長,從下向上看,最細的一根樹枝也要比村東頭的鐵匠,金大山的大腿還要粗。
整棵槐樹位居村子正中心,據村中老人說,這顆槐樹存在已久,可是到底有多久,老人也說不出個緣由,就連村莊兩側的綿延大山,都無人知曉其來歷。
不過好在因為這顆槐樹的原因,村子的生活質量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
每到夏季,都有大批的青衫文人,打著吟詩作賦的借口在村中借宿,每每都會在夜晚架起篝火,載歌載舞。這一舉措使得村中心的不留客棧的生意好的一塌糊塗。
不留客棧的主人姓王,名叫王不留,是村子最早的原住民。
王不留的名字聽著有些怪異,不留,就是什麼都留不住。
雖然有這樣一個名字,但是王不留做生意的手段卻是格外的高明。
不到五年,就將原本兩層小樓的客棧,擴建到了七層樓,因此不留客棧還有一個別名--七星級。
此時,正值暑熱之時,客棧的生意也是不大景氣。
為了省錢,王不留便把每日一結工錢的跑堂小斯給辭退回家了,打算著等到客棧再一次門庭若市的時候,再將其聘請回來。
櫃檯上,王不留一隻手托著腮幫子,一隻手打著算盤。
「唉。」
王不留看著算盤旁邊的賬本,輕聲嘆息。
一個穿著紫衣薄衫,腰間系著一根紅絲帶的高挑女子從后廚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碗蓮子粥說道,「大白天的就這麼唉聲嘆氣,你也不怕沾了晦氣?」
高挑女子將蓮子粥放在櫃檯上,伸手拿過賬本,纖細的手指在白紙上劃過,輕聲輕語,「我們這個月又賠了多少?」
高挑女子話音剛落,剛端起蓮子粥的王不留,憤恨地將碗摔在櫃檯上,可是一想到這是自家的碗,又滿臉惋惜的將碗捧起,隨手拿起一塊抹布擦拭著桌面,「二兩地銀。」
高挑女子眼皮一挑,不動聲色的合上賬本,將其放回原處,「也就是說,咱們家又少了二兩銀子。讓我算算,值多少天涯石?」
地銀是塵世間的俗世凡人經常用來進行交易的貨幣,天涯石則更適合於修道路途中的修道者,因為其內含修道者所需要的靈氣。天涯石原本是天首大陸上最稀有的礦石,但是萬年前的一場大戰,直接耗費了大陸上將近三分之二的天涯石,那些人工礦洞也在硝煙中湮滅,現在就只剩下幾處天然礦洞存世。
因此天涯石的數量異常稀有。
天涯石分為上,中,下三品,下品天涯石價值一千里地銀,中品天涯石價值三千兩地銀,上品天涯石價值五千兩地銀。
王不留咬著牙,不痛快的點點頭。
女子拿起算盤,隨意撥弄著珠子。
遠處,一個斜挎著青布布包的小男孩經過林間鋪子,向不留客棧跑來。
剛剛一隻腳跨過門檻的男孩,仰頭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女子笑了笑,放下算盤,端起蓮子粥蹲在男孩的面前,「下次回來,不用喊這麼大聲。餓了吧。這是專門給你煮的蓮子粥,趕快去去暑。今天又從寇前輩那學會了什麼?」
男孩端著碗,大口的喝著粥,一言不發。
王不留拿起手邊的抹布,砸在男孩的臉上,女子扭頭,滿臉怒容。
吃飽喝足的男孩放下碗筷,從布包里掏出一塊兒牛皮紙,上面畫著簡單的幾條線和幾個略大的黑點。
男孩的小手指著一條顏色最深的線,奶聲奶氣的說道,「這條線代表了,從我們村口到最近的那個集市的那條路。」
緊接著又指著一個顏色最淺的黑點,「這是『貞子房』,是先陽地界最小的一個門派,寇爺爺說,『貞子房』的房主只有人山境,連陸安時都打不過,對了,這四個黑點是先陽地界最新冒出的四房,分別為,道祖房、山神房、風雪房和山神房,寇爺爺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歷,只是低著頭不停地說要變天了,娘,變天的意思是不是要下雨了。」
女子聽著男孩的講述,笑得合不攏嘴,點頭稱是。
王不留看著娘倆堵在門口,連累著站在門口的客人無法進入客棧,可是偏偏自己又喊不得,只能急得滿頭大汗。
大概是想到了什麼,男孩手提著布包,向後廚跑去,這時,寧風雲抬起頭,才算是看到有客人上門。
寧風雲就是王不留的媳婦,王多沾的娘親,也就是不留客棧的老闆娘。
貴客登門,必有喜事,這是王不留自己總結的八字真言。
王不留笑著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不急不緩的迎上前,拱手道,「隴公子,真是讓我好等啊。」
只見那人身穿白衣,腰纏白玉,斜挎著一把紅玉長劍,右手拿著月白色的素錦製成的手帕,手帕上面綉著一隻獅子。
「最近有些事耽擱了,王掌柜莫怪。」
隴焯用手帕捂著嘴,身體微微顫抖。
他身後的護衛看到他這副樣子,想要伸手攙扶,卻被他不著痕迹的躲過。
察覺到異樣的王不留,不動聲色的向寧風雲使了一個眼色,隨後將隴焯請上四樓。
四樓共有四間房,分別位於東南西北四個角落,這是王不留特意為之。
因為一層樓,一個價錢,就好比二樓共有十四間房,七樓只有一間房和一座涼亭,能夠住到四樓想必一定不是尋常人家,一般這種家境的人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四樓的房間夠大,隔音效果夠好,絕對可以滿足客人需求。
王不留親自打開房門,將隴公子請進房間,他手下的那兩名隨從站在門房兩側,不許其他人進入,王不留也想著就此離開,卻被隴公子拉住胳膊,拽進了房間。房門剛關上,隴公子就開始咳嗽了起來,王不留急忙倒了一杯熱茶讓隴公子喝下,隴公子放下茶杯,死死的攥緊王不留的胳膊,王不留實屬是有苦說不出,隴公子,你這種有錢人家還真是興趣不同啊。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隴公子鬆開手掌,讓王不留在自己面前坐下,坐下后,隴公子凝視著王不留的眼睛,沉聲問道,「王掌柜,我可以相信你嗎?」
王不留收起往常笑容,無比真切的回答道,「當然可以了,隴公子。」
隴公子笑著點點頭。
從樓上下來,王不留好像丟了魂似的,蔫頭蔫腦的趴在桌子上,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寧風雲坐在王不留的對面,雙手托著腦袋,不解的問道,「隴公子跟你說什麼了?」
王不留輕輕搖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唉,看來咱們家的生意要做不下去了。」
寧風雲抬起頭,眼中殺機四起,「出了什麼事?」
王不留連忙捂住寧風雲的眼睛,半天不敢鬆開。
寧風雲沒好氣的拍開他的手。
「到底什麼事?」
「還不是那個借咱們錢開客棧的周老爺,聽隴公子說,今年年初,周老爺的大兒子娶了一個美貌又端莊的媳婦,兩口子本想著明年能夠抱上孫子,也算是實現子孫滿堂的願望。沒想到的是,剛過門沒幾天的兒媳婦,就被門檻房的房主朱少山,帶領著自己的五虎給搶走了,周老爺的大兒子上前理論,卻被打成了重傷。周老爺氣不過,一口氣沒咽下去,過世了。」
王不留低著頭,手指不停的划拉著光滑的桌面。
「本來和周老爺約好了,今年讓他嘗嘗咱們新自製的槐花糕,這件事一鬧,他老人家算是吃不上了。」
寧風雲聽著自家男人的唉聲嘆氣,嘴角輕輕的扯過一個弧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講義氣了?」
王不留急得脖子發紅,青筋暴起,喊道,「我一直都這樣!」
「好好好,咱不急。周老爺雖說是咱們客棧的常客,但是這件事歸根結底,也是他們自家人的事。跟咱們不留客棧做不做生意有什麼關係?」
王不留苦著一張臉,委屈巴巴的說道,「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誰多說了一句,說咱們客棧是他們周家的產業,之所以能有這麼好的生意,還是仰靠了他周老爺的人脈。那個朱少山一聽到這話,就著急忙慌的派人來打聽咱們客棧的情況,還說要把客棧從咱們的手中搶走。」
寧風雲杏眼圓睜,兩隻手放在腰間,發出一聲獰笑,「哼!我說最近怎麼總是有一些老鼠在咱們家門口轉悠,合著是打著這麼一門歪心思啊。」
「我說,你好歹也是個男人,整天和白胖子打架的時候,也沒見你說過一句軟話,怎麼這個時候認慫了。你堂堂的地火境怕他人魁境作甚,他朱少山要是真敢來,我保證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巾幗不讓鬚眉的寧風雲豪氣衝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腿瞬間碎裂。
可是她越是這樣,王不留就越是害怕,一想到那種血流成河的場面,他就打心底里害怕。
「你忘了寇前輩怎麼囑託的了,咱們要是真的和別人動了手,就要從這裡搬出去,絕不可以因為一個人而連累到大家。」
「搬走就搬走,我反正在這個地方也呆膩了,正好叫上美娣和彩雲,我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在這裡躲了十年,是時候讓那群王八羔子重新見識見識我寧風雲的厲害了。」
王不留收拾著桌子腿,心裡想著去木匠那掏過來一把破舊木頭,先將就著用。
「你啊,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急,要真是遇到了那群人,還不得被別人一巴掌拍回來,到時候還要我伺候你。」
廢桌子腿被隨手擱置在角落裡,木頭碎屑也都被收拾乾淨。
寧風雲站起身,彎腰撿起破碎的瓷片,手指上沾染了一些茶水。
收拾好殘局的兩人一個走到櫃檯後面,一個走向後廚的方向,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被自己的父親取名多沾的小男孩,將一塊比他頭還要大的糖糕使勁的塞在他的衣服里。
小男孩胸口部分被撐的圓鼓鼓的,極為顯眼。
看到這一切的寧風雲,笑著將東西從王多沾的衣服里掏出來,把它們放在灶台上,拍去孩子衣服上的糕點渣子,「這是你燕美娣姨娘最喜歡吃的,本來是白胖子叔叔準備帶回家的,你幹嘛偷拿?」
小男孩有些畏縮的看著娘親的眼睛,小聲說道,「爹說的,能多沾一點是一點。」
青蔥玉指刮過小男孩的鼻子,嬉笑聲從頭頂傳來,「你爹還說過再也不要你了,你怎麼還回來啊?」
小男孩知道自己的娘親沒有生氣,抬起頭,咧著嘴大笑起來,「我知道那是我爹騙我的。」
「說,你準備把糖糕帶到哪去?」寧風雲故意綳著一張臉,但是知曉實情的小男孩再沒有半分膽怯,大方的拿起糖糕,將它們塞到自己的青布布包里。
做好這一切,小男孩還有些不放心似的,壓了壓露出頭的糖糕,看到它們全都被塞進布包里后,才安心的吐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這是帶給天申的,他說今天周叔叔和孫姨娘出門了,不在家,他自己又不會做飯,所以我把糖糕給他送過去當晚飯。」
寧風雲咬著手指,姿態妖嬈,問道,「你知不知道周叔叔和孫姨娘去了哪裡?」
小男孩搖搖頭。
寧風雲拍拍小男孩的頭,心裡想著是不是需要找他們一趟,說道,「快去快回。」
小男孩點點頭,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