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們的身世(4)
「他什麼都知道……那我該……」馬克蒙澤爾的心裡一直想著這個問題,忐忑不安,「總不是我的錯吧……」
那條名叫尼約賓·維爾特的褐龍,也就是他的前一個,正給科弗尼恩狠狠地數落著。馬克蒙澤爾聽黃銅龍話里的意思,那褐龍之前應該是在干著非法器官研究之類的工作,干這種背棄龍德的事,也難怪弄得科弗尼恩無比憤怒。
可是,自己……也沒做什麼。
馬克蒙澤爾堅信本心,遵從自己的意願。而且也並沒有什麼非法的事……只是……他很糾結,在糾結中忐忑。
為什麼這種也天生的事情……會被那些龍認作是背棄?這又不是自己故意那樣……誰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念頭,而且這個念頭是根本抹不去的!
「砰!」
那是尼約賓被丟開去,貼面栽在地上的巨響。這一響,也帶著馬克蒙澤爾身子一輕,這條年輕黃金龍緩緩飄向高台上的金黃身影。
「嗯,馬克蒙澤爾·蘇特瑞,」科弗尼恩方才面對褐龍時的怒顏不知何時消弭於無形,轉而是一副長拉顎角的欣賞模樣,「埃塔佐菲爾的技術設計員,黃金龍。」
「啊,是,我——」
「不過我也奇怪。」
黃銅龍打斷馬克蒙澤爾,豎瞳瞟向一邊。他的顎角輕抿起,上眼瞼約略縮上去。
黃金龍頓覺鱗隙間溢出汗來。
「你這種觀念——我先這麼說,怎麼來的?你——」
「啊?我什麼——」
「你不是只喜歡雄龍么。」科弗尼恩毫不掩飾,說出了那句話,一把擰住馬克蒙澤爾的喉管。他可能給噎住了,不知什麼卡住了他的喉嚨。
整個大廳瞬間靜了下來,恍若在一瞬之間施展了時空靜止一般,唯有沉重的喘息聲在黃金龍的耳畔反覆鼓息。
「真有啊!!」猝然間,一聲帶著驚喜似的尖鳴憑空斡出來,猛地將眾龍的視線吸在她的身上。
那是光幕後的一條綠龍,她兩眼放光似的高昂著腦袋,眼角的細鱗間似殘著淚漬,可那對橙黃的雙眸中沒有一絲悲傷。
伊絲珀辛心裡也確實沒多少悲傷了。雖說她剛從傷感中回過神,一下子就拋開情緒有點不可思議,畢竟悲傷這種東西有著餘韻,哪怕你能衝出來,尾巴也會被它死死拽著甩不開。她自己也覺得這話挺有道理,但唯獨不適用於自己。外交辦的瑣事多了去了,不愉快的事更是佔了大半。種族外交,政權外交,稍有不慎就得吃虧,還會丟種族或是國家的顏面。你要是被這事那事拽著尾巴,那龍還活不活了?要她自己說,悲傷的事也就那一陣頭,過去就讓它過去,老想著勞神,也快樂不起來。龍活著得快樂,成天怨氣騰騰哀天嘆地不如直接去死呢。
伊絲珀辛也就托著這個龍生價值觀,一旦脫離悲痛鬱悶,就即刻恢復到原本的自己。
可她是恢復了,光幕里的其他龍可還沒怎麼緩過神,更何況他們尚且不知如何評判馬克蒙澤爾,她這一嗓子,直接叫眾龍轉移了關注點。
綠龍環顧四周,見自己給好幾條龍盯著,眼色還有些奇怪,她也不傻,忙踞起身朝那幾頭龍的位置使起眼色,大聲解釋道:「你們看我幹嘛,我是雌龍!」
這話一出,大部分龍便眯著眼挪開目光,惟普薩維舍爾盯著她良久,才拉著顎角撇過眼,繼續關注科弗尼恩去了。
「哼,看看看,我不就喜歡那種小說什麼都,叫一聲怎麼了我。」伊絲珀辛嘴裡嘀咕著,也提不起興趣再聽科弗尼恩同馬克蒙澤爾說什麼了。
「伊絲珀辛·沃恩塔!」
綠龍本想趴下去生會悶氣,忽然間身後的一聲高呼一下曳住她的角。
「啊?誰?」她轉過身,正見格萊汀娜爾邁至近前,微伏了伏頸,低眉看著自己,心裡不禁泛起點不屑來,「真是麻煩死了!」
幾步遠處,黑龍索耶也漫然靠過來,側顎露了露齒,道:「我說你怎麼這麼費事,有話直說!」
「那是你主觀而言的,你要給龍以尊重,只有尊重送出去,才能真摯交談。」紅龍回過頭,面不改色地朝黑龍解釋,不緊不慢地轉回脖子,正視著伊絲珀辛,「你剛剛有些激動的意思,你是怎麼想他,也就是馬克蒙澤爾·蘇特瑞?身為創界之子,科弗尼恩不會弄虛作假,還有馬克蒙澤爾的反應——」
索耶也不管紅龍說沒說完,一副不耐煩的聲調:「別說你什麼角度什麼角度的,他就是個背了——」
「等等先,」伊絲珀辛看了看撐著左翼指著馬克蒙澤爾的紅龍,又瞥了瞥索耶,「你們問我對那條黃金龍的態度?」
「是的,伊絲珀辛。」格萊汀娜爾收回左翼,微抬左爪空抓兩下(龍的肢體語言,為表示同意或妥協),「這位索耶一定要說他背棄龍德,但我覺得他的想法無可厚非。從客觀角度看,他形成這種思想是——」
「哎呀,真是的,不是我說,你們在意這個幹什麼?」綠龍搖搖腦袋,「我嘛,我不覺得怎麼了。真是的,這種問題你們也能吵!」
「還不在意?不在意你那一聲『啊』!不在意?」索耶重重哼了一聲,斜睨著綠龍道。
「索耶!」格萊汀娜爾回頭輕斥一聲。
「真是怪了,黑龍,我說我的和你有什麼關係?」伊絲珀辛沒管紅龍的動作,盯著索耶尖聲道,「我,平時看那種故事打發時間,你腦子連瓦訶(一種雜食性動物,大量分佈於奧盧里斯及傑達索普大陸,有近百個種類,是龍的主要食物來源)都不如嗎!」
黑龍聽了這話脖子登時一挺,格萊汀娜爾一見如此,忙伸開右翼觸了觸他的側頸:「索耶,要從理性的角度看,你太過激動了。」
「嗯,能有什麼辦法,我的毛病。」黑龍僵顫了顫顎角,聳了聳翼,回身伏下。
「麻煩,麻煩!」伊絲珀辛心裡一陣無語,不悅道,「都不能讓龍激動了!這都要問!」
「不必這樣,伊絲珀辛·沃恩塔——」
「現在好好談談!!科弗尼恩是吧?!」
半空一聲大吼猝然掐斷三龍的談話,順爪將三道視線牽向高台。
「一條藍水晶龍。」紅龍仰著腦袋輕聲道,「居然直接同科弗尼恩吼,不能這樣不理性的。」
「馬克蒙澤爾上哪去了?」伊絲珀辛隨口問道。
「縮那兒呢。」索耶指了指綠龍身後廳壁邊上,「哼,也算他知趣。」
黑龍這話一出格萊汀娜爾即刻輕輕用尾巴拍了拍他的前肢。
「你幹嘛?你理性你理性去,別老要我跟你一樣!」索耶擰著眉沖紅龍大吼,腦袋貼面上前,直瞪著紅龍的側頰,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有著深仇大恨似的。
「你的過激行為唬不住我的,索耶·提弗洛,我——」
「我們闡明了說,你,你是不是歧視他?!」半空中的藍水晶龍又是一聲大吼,渾身鱗片起起伏伏,鼻翼翕張不斷,好似要將大廳內的空氣吸干。
「歧視他?」科弗尼恩直視藍水晶龍的雙眸,乾笑一聲,「沃克希爾,你從哪得出的結論?」
「你不知道那是他的隱私嗎?!就隨便說?!還有,你還限制我們的自由,隨便把龍丟下去,你一個高高在上,你是什麼嗯?創界之子是吧,創界之子不是龍了?!」
「話還算站得住。」格萊汀娜爾轉頭看向那藍水晶龍,輕揚起顎角。
索耶卻又是一聲重哼,瞟向一邊。
「我當然是龍。隱私嗎?這只是個原則性的——」
「別狡辯!你是不是歧視,你先說你是不是!是,還是不是?!」
科弗尼恩的解釋給沃克希爾硬生生打斷。
紅龍遠遠觀察著科弗尼恩的表情,搖搖腦袋,輕嘆了口氣:「太激動了。」
「激動?」索耶轉過頭來,「激動怎麼了?他這樣多有氣勢,哪怕我不同意他的鬼話,我能說什麼?我都沒有話語權我!接不上!」
「索耶,很高興你理智了一回——」
「我很理智!」索耶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是的,但是你仍然不理性。你不明白嗎,他畢竟不是創界之子。」格萊汀娜爾神色不改,仍舊看著科弗尼恩那裡。
索耶聽了這話也是一愣,頓悟似的「哦」了一聲,扭過頭不再多說。
而這時候,伊絲珀辛早已趁著沃克希爾同科弗尼恩爭執的吸睛當兒,摸到馬克蒙澤爾身邊。
「喂!」綠龍推了推他的后腰,「你是真喜歡雄龍啊!」
黃金龍渾身一振,掉過腦袋,打量著面前這頭綠龍片刻,側低了吻嘆了口氣:「科弗尼恩都說了,我——嗯。」
伊絲珀辛輕哼了聲,豎瞳朝上瞟了瞟。
「你起來,那兒不是有龍給你打抱不平嗎,你起來。」綠龍拽了拽馬克蒙澤爾的尾巴,左翼照空中那藍水晶龍伸了伸,「龍嘛,就按你自己的活,蠻好的。」
黃金龍聽了這話乾笑起來,撐起身子:「謝謝。呃,你是不是之前那條——」
「哎呀!我就是感興趣行了吧,僅僅是感興趣!你過來,過來!」綠龍撇撇臉,不耐煩似的勾勾爪子,「瞧瞧,那兩個傢伙要拿你開辯論會呢。」
「那,那又怎麼。我,那個我知道你們肯定意見大,我也不想,不想激化……你們都知道了都,我,那個,那個……」
「不就是喜歡雄龍嘛,能怎麼樣呢?我就不覺得怎麼不好了。我跟你說——」
「你又不知道,我是被——」
「哎!別管你自己被怎麼,聽我說啊!」伊絲珀辛話說到一半給馬克蒙澤爾打斷,口裡生出幾分埋怨,可她仍是收不住嘴,「信息橋,現在有小型閱讀器,這個你知道吧?」
黃金龍盯著綠龍的臉看了幾秒,埋下腦袋似斟酌著什麼。他的前爪幾個爪指在地上敲了幾輪,方才抬起頭:
「你說那些小說?是信息橋那些?啊,那些我知道,龍哪有我這種的東西。」
伊絲珀辛又是一聲輕哼,照地上一踞,抬爪指著金龍:「你真是的,龍沒有,人類那邊沒有嘛?腦子腦子,要帶著!」
「啊?」馬克蒙澤爾聽了綠龍這話,眼睛瞪起來,「看人類小說?那個什麼?我……我怎麼沒——」
「你嚼到舌頭啦?就你這種,在小說里多有意思,我沒事就看,你難道,不會吧?你還不知道嗎?」伊絲珀辛佯作驚訝似的屈頸。
馬克蒙澤爾瞪著眼搖搖頭。
他是真沒聽說過有這種類型的小說。漢考舒爾的龍幾乎都反對這種取向,不然哪輪得到他糾結。他曾經為了試探,跟幾頭龍旁敲側擊地聊這個話題。那些龍但凡聽到這種事,都是一副震驚模樣,表示無法接受。可今天聽了這綠龍的話怎麼就不一樣了?
黃金龍腦子正混亂,可伊絲珀辛沉默一會眼裡就放出光來:「喂,你是漢考舒爾的龍吧?我記得誰說過,你們漢考舒爾的信息橋沒有跟傑達索普那邊互通,對吧?」
「哦!」馬克蒙澤爾恍然大悟,脖子高抬起來,「是的!」
「哼,我就說呢!你們不懂我們德提利蒙頓的優越!」綠龍橙黃的雙眸轉了轉,忽轉頭看向半空白熱化的「辯論賽」,「還在吵呢,哼,你知道嗎,他們吵可是為了你!」
馬克蒙澤爾走到綠龍身旁,輕攏了攏翼:「沒龍會關心我,我本身不過就是個話題罷了,我知道。」
「說這種話,你不會從小孤獨吧,可憐,哼!」伊絲珀辛瞥了眼金龍,眼裡流出一種鄙視。
不過她還真說對了。
馬克蒙澤爾的父母也是埃塔佐菲爾的技術研究員,還是那種核心技術研究員。他們倆在馬克蒙澤爾的眼裡可謂是便宜父母的典範。除了破殼到學會飛行那段時間,他們勉強盡了責,其它日子,不瞞著說,平均十年都見不到兩次面。見不到也罷,畢竟龍倡導自立,可自己的父母倒好,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也就是拍拍他的腦袋,此外就是睡覺。不論自己有什麼問題,父母都是敷衍了事。直到七百來歲的時候,他被揪到澄畢開穆爾,他們就沒再關心過自己,連成龍禮時,也是一塊寶石沒給。
想到這些事,馬克蒙澤爾的心裡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怨郁。現在伊絲珀辛點到這裡,他也只能看著她,無奈地嘆氣。
「嘆氣什麼意思啊你?你不會真從小孤獨吧?我說呢,哼,我說呢!」綠龍的橙黃眸子里彷彿透著幾分得意。
得意什麼勁?黃金龍看見伊絲珀辛著眼神心裡就發緊。趕巧這時一聲慘叫炸響開來,盪清了他的思緒。
「又怎麼回事?那條藍水晶龍?」綠龍聽了這聲忙四下張望,恰瞧見先前同科弗尼恩辯論著的那頭藍水晶龍沃克希爾正蜷在不遠處的地方抖作一團,口邊不知怎地留著不少血跡,而格萊汀娜爾和索耶正圍在一邊。還有龍龍遠遠地看了幾眼就又做起他們各自的事去了。而科弗尼恩呢?他一臉若無其事似的看向下一頭懸浮起來的龍。
「他沒說得過科弗尼恩?」馬克蒙澤爾抓了抓後頸。
「活該他呢!這種無聊事都做,哼!我早知道他這個下場!」伊絲珀辛遠遠瞅了瞅蜷著發抖的沃克希爾,敲了敲自己腦後兩對角中后支平翹的角,伏下身打了個哈欠,便不再理會他事了。
馬克蒙澤爾盯著綠龍片刻,暗自忖度了會,咬咬牙,朝著藍水晶龍的方向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