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瑞薩維莎往事:誰該道歉
「什麼東西吵吵,還讓不讓龍休息……真是……」
大早上就給洞壁上的傳訊水晶定向鈴聲吵醒,其他龍什麼反應我不管,反正我是氣得很。
昨天剛來了一條給諾米特病毒感染的龍,萬幸沒發病,可這種東西很不穩定,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犯起來。我是倒霉,得負責這傢伙的治療,忙到半夜才睡得上覺。這回才幾點?七點都沒到,就不能讓龍安心了?
頹喪地哼了聲。我把腦袋埋在身下的寶石堆里攪了攪,站起身踱去開那個傳訊器。
「大早上要幹什麼啊?不知道——」
「瓦絲蒙娜吧?」傳訊器里傳出一聲低悶的詢問。
「啊,是我啊……拉提諾弗拜拉(職位名,辦總領)?我有什麼做得——不好嗎?」
我聽出這是我們醫輔辦拜拉的聲音,心裡猝然一驚,也有些奇怪。不過腦子裡的懶散暫時被我別出去,穩住嗓子回話。
「沒什麼大事。昨天你不是負責了一條諾米特病毒患者么?今早魔生辦會派龍來和你合作。他們要進行一次臨床實驗。」
「啊?」我聽了他的話,頓覺有些怨氣湧上來。「他們?他們干涉什麼?這種實驗要做不是先要和患者打招呼嗎?」
「我就是告訴你。別的我不知道,你只管配合就行。」
「還能這樣——喂!趕著什麼呢,急不死的。」
還想問問詳細事由,現在倒好,他把通訊直接中斷了。還能這樣不負責任,沒話說。就著這點,還合作,合作個尾巴。醫輔辦又不搞研究,我們是要救治病患這些,現在難道要把患者送去做實驗?
刷新我的世界觀。罷了,今天看樣子是沒法好好休息了。
整理整理散亂的寶石,別上鱗夾(一種別在側胸鱗甲上的小名牌),解除了洞口的結界,我撇著嘴朝病區走。
這一片都是醫輔辦的臨時居住區,建在一座山的內部最下層。一個個規整洞穴連著一條亮金色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處飛梯,這地方直著飛上去就可以出去。病區就在上一層,一個躍起,翅膀略微一揮我也就上去了。
天天都是這個樣子,不管怎麼說,也確實有些無聊……我要是有配偶,那平時得有多少樂子呢?說不準假也可以多請一些,老是按著章程來都要神經衰弱了。唉,糾結死了……
我正做著未來規劃,一抬眼就見到我負責的那間病室門口正站著一條雌性黑龍,左胸甲前別著半紅半藍的鱗夾。她那藍綠的眸子里滿是不耐煩,正冷冷盯著我胸口——在看我的鱗夾。還不耐煩,不耐煩也輪不到她先說話。
「費……費門瑞亞,沒念錯吧?哼?」我走到她近前,給她送了一個挑瞳。
「也太慢了吧,你管這間?我在這裡等了32分鐘,32分鐘!快開開。」黑龍那兒沒有好臉色,說話的怨氣不比我少,跟吃了八萬年委屈似的。
「開開?呵,開開。連防護也不做就開開?你懂什麼?能死你呢!」我嘴上臭著她,爪子半帶炫耀地從空間里提出兩個密封的阻咽器。這個東西是用來塞住吐息口的,叫阻咽器,完全是因為大家口誤習慣了,就不計較了,我呢喜歡叫它「厚痰」。聽著噁心,其實這玩意塞在喉嚨里也就是那種感覺。
「要啊?不要裡面有個觀察室,你就趴那裡就行。別進病室你給我發病了。」我甩爪丟給她一個,回爪把自己用的別在角上,湊上門洞中央的虹膜鎖瞪了幾秒,那門「咔」一聲,陷進去,裂開一條縫,收進兩側去了。
「我說……」身後的黑龍忽開了口,瓮聲瓮氣,沒準她已經戴上了那層「厚痰」了,「態度能好點嗎?我跟你又沒仇沒怨,你——」
「閉嘴行不行?不說話你什麼都好!」我回瞥一眼嗆住她,昂頭朝里走。
穿過廊式的消毒隔間,再打開一扇結界門就到了觀察室。正前方是一扇半透明的銀晶石窗,後面就是病室。那條可憐的傢伙——一條雄性紫龍,正懨懨地趴在細玻璃制的矮床上,滿目無神。
「側門走!」我把那塊「厚痰」開啟了塞進口腔,隨意招呼了聲那條叫費門瑞亞的蠢貨,邁向窗口一側的邊門,掀拉起上半簾門,躍進去。
我徑直走向矮床,魔生辦的黑龍倒在門旁逗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看牆上的記錄牌。誰知道呢?我可懶不下這脾氣。
「勒索克,怎麼說呢?你想好了沒有,這事情最好不要拖。」我敲了敲矮床。
這條可憐龍長抽一口氣,微抬起腦袋,無神地豎瞳仰上移動了幾分,抽搐著側頰,顫出聲:「一定要切除貯魔袋(龍的魔法系統的重要器官之一,位於胸腔左下部,負責暫時儲存魔能)嗎?真的就沒——」
「打住!你先停停。昨天我也和你講了,諾米特這東西專門感染貯魔袋。你不切,病一發作,可就有你痛苦的了,還會影響你的整個魔法系統,能要命,也——」
「對啊!可是……就真沒有——我是——我不想沒……沒吐息……」
紫龍勒索克也有些急起來,脖子拉上去,可嘴裡卻支支吾吾,眸子都要急瞪出來,連氣都有些不順暢了。
我搖搖頭,不經意間瞄了眼黑龍。她正在側邊搗鼓著莫名其妙的瓶瓶罐罐,病室里是不準放這些的,那些肯定是她自己帶過來的。她還真想做什麼實驗,哼哼。
「沒有別的,現在知道後悔有什麼用呢?我就一句話,保命,就去切了。不切,是你難受,還傳染,保不齊命也沒了,你呀,想想呢?」我點了點他的翼膜。
勒索克這回也是低下頭長嘆了一口氣。他的左爪按著左胸的位置,默然不語。
我靜靜等著紫龍給我答覆,可恰此時,爪子叩著地面的脆擊聲卻由我身後響起來,伴著那瓮里瓮氣的嗓音:
「瓦絲蒙娜,可以讓我來說說吧,我準備夠了。」
「去,一邊看,哪有你的事!」我回身掩住黑龍,指了指門外。
「喂,你這又是?」費門瑞亞也終於是提高了音量,「有必要嗎?有意思嗎?」
「你說呢?你們做這種脫鱗的實驗,自己也怨別的龍不待見?啊,你說呢?」我氣不打一處來,瞪著眼迎上去。
費門瑞亞一愣,乜斜著眼看著我,頰側的骨刺顫了顫,最終也只是由鼻孔中鼓出一口氣,緩緩解釋道:
「瓦絲蒙娜,你這……你可能沒怎麼理解。我們做的臨床實驗,敢做那把握性一定是很大的——」
「那這就是你們不跟對象說清楚的理由了?」
「不,不是這樣,有原因的——」
「借口!」
「但是你們的辦法不就只是切除貯魔袋嗎?我們能保留它!」
「有辦法?!」
我正想著怎麼把這黑龍轟出去,不想身後的勒索克叫出一嗓子,沖亂了我的思緒。
「哎呀,別聽她,他們是魔生辦想拿你做實驗的!」
「能保住貯魔袋?是不是能保住?!」
勒索克彷彿就關心這一件事,兩眼放光,我沒來得及回答,費門瑞亞倒是自覺似的湊上前,信誓旦旦道:
「能保住!我們有新方法,你將是第一個受益者!」
「別信她!這個風險你受得住嗎?他們那種東西總是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在乎龍的死活!」我見勒索克眼裡的光芒愈盛,心裡也是愈發覺得不妙。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跟被洗了腦似的,眼裡連絲毫猶豫都不見,直言道:「沒事,我同意,有辦法保住就試試,反正……反正沒有了貯魔袋我估計也得活得生不如死的。」
「哎,勒索克!」我屈了屈頸,打算和紫龍講清楚後果,卻突感左翼被一扯,回頭,就見費門瑞亞一幅得了志的模樣。
「這回你一邊去!」她沖我拉了拉顎角,差點沒叫我當場發飆。
這什麼道理?難道忘了這是我負責的嗎?能什麼能?志得意滿,可以名正言順地干你那害龍的勾當了是嗎?我暗自弓起雙翼,死死盯著這傢伙的動作。
她還真是得志,勒索克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不管黑龍說什麼,他只一個勁點頭。連費門瑞亞抓著注射器給他扎進去些不知名的藥水,他也同發了情似的「煥發容光」。
魔生辦真該都給傳染上諾米特!看看他們本性還暴露不暴露!費門瑞亞!得了逞?真是可以,真是可以!
狠狠盯著黑龍收拾乾淨她的器具,我上下硌了硌牙,扭頭躍出半簾門。
「明天我會再來一次,看看效果。」黑龍拖著嗓子和勒索克說著,說得我心裡的怨氣更盛。
「廢話什麼!出來!磨磨蹭蹭,爪子陷地上了?!」站在準備室里,我張口就罵。
黑龍幽幽的地轉過身,滿眼是鬱悶無奈。誰曉得她有什麼好鬱悶的。成天就知道裝出這副可憐模樣來?
「瓦絲蒙娜,你怎麼了還是,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黑龍走上前,躍進準備室。
「什麼地方?你自己沒有腦子是嗎?你們那種藥液,你當龍是什麼了?!」我厲聲呵斥著,隨爪拉上簾門,「進內消毒室!」
「又不是我的提議啊,你跟我——」
「別不是不是的!怎麼不是?你不是你還加入魔生辦?你們做你們的我不管,現在實驗都做到龍身上了啊?」我嘴上大吼著,爪下則扣下牆上的一個爪撥鈕,一道暗門照內陷收進去,「進來!」
「這個……我們有把握的,我——」
「有什麼把握啊?!這個理由就不跟患者提前說,你站得住腳嗎你啊?!」聽她又這麼辯解,我回頭直接迎上她的目光,「去把自己的鱗片用消毒器噴一遍,嘴裡那東西撂那池子里去!」
「你……」黑龍瞪著眼,張著顎半天說不出話,終還是搭下眼,踱向那消毒器,撳了下地鈕,任那霧化的消毒水照身上迎,「行了吧,行了,你說得都對可以吧?」
「我對?好啊,怎麼行了嗯?你這種敷衍當我蠢是吧?你腦子是被攪過了?!」
還當我聽不出敷衍?真以為我那麼好說話?我也是服了這些魔生辦的龍,一點誠意也沒有,也不知道拜拉為什麼會答應。
「我還能說什麼?瓦絲蒙娜,你也真的奇怪,你——」
「閉嘴!什麼話都那麼多,我說你聽著,明白不明白?消毒差不多就行了,別一直站在上面!」我一爪把她拉下消毒器,自己跳上去,左爪在出霧口晃了兩下便取下貼在軟齶下的怪難受的「厚痰」,撂進不遠處的消毒池裡。
「走,跟我出去!」我走出內消毒室,複位牆沿的撥鈕,「真覺得你爪子是長到肚子里去了你!」
「好好好,隨便你怎麼罵!!」
也不知她哪來的氣,自己的問題,竟也開始跟我提嗓子?還跟我提嗓子?那好,今天她要是不道歉,我跟她沒完!
費門瑞亞直走向出口,我跟在她身後,放聲大叫道:「罵?罵也是活該你!今天就這事道歉,回去讓你們辦少管閑事!」
「我又沒錯。」黑龍在前頭嘟噥了一聲,穿過結界門。
「沒錯?你還沒錯?吃尾巴吃傻了吧你!還沒錯?!」我一步邁至她的側身,「道歉,去和勒索克道歉!!」
我盯著她,她竟只是略瞥了我一眼,加快步子走向大門。
她就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回來!!」我搶在她走出大門之前拽住她的尾巴掣在側胸,逼得她停步,「我說了,去道歉!腦子是不連耳朵嗎?!」
「幹嘛啊!」黑龍回過頭眯著眼,身子竟還想朝外拽。
還想走?我反爪將她的尾巴扣在地上,前爪前後壓上去。她忽張了張嘴像是疼得要叫,最終還是齜著牙沒發出來。我也不信她會大吼大叫來透支她見底的德行。
「道歉!要我說幾遍?!」
「瓦絲蒙娜,你行行好嗎,我還要——」
「道歉去!!借口挺多啊你!」
「瓦絲蒙娜,你別跟沒長大——」
「你才沒長大!!去不去!!」
「這樣一點意思都沒有,真——」
「別打岔,就問你去不去,嗯?!嘴挺能說是吧?!」我緩緩將爪子刺入她的尾鱗隙間。
「昂啊!你有病吧?!」黑龍痛呼一聲,嗓音也帶起了怒意。
可我的怒意就更甚了。她還敢罵我?自己恬不知恥還敢罵我?!這是在逼著決鬥是吧!很好,我暗裡繃住後肢。
「你不去是吧?!」
「我幹嘛啊!你腦子是不是——」
不等她說完,我猛地彈起,照著她的脖子就抓過去。爪中留下幾綹血絲,而她則慘叫一聲歪在壁旁。
我扭頭再看,她的頸側已經多了幾條小口子,血正微微滲出來,貼著鱗往下淌。我這一爪也算是輕的,這小傷不算什麼。
正打算再撲過上去,可這回費門瑞亞反倒先一爪拍上來,眼裡冒火,連鼻腔也似要騰出氣。不過就憑這點本事?我側身閃過她這一爪,回身又給她側肋來了一下。
「昂呃呵!!你真打啊!你什麼意思!!」
再度吃了痛,黑龍的表情這回也猙獰了起來,迴轉腦袋一口就想咬上來。我忙伏下身,前額猛壓再一個前探,直撞在她的下頸部,逼得她合上嘴。可沒等我高興,背上一陣劇痛又差點沒讓我疼趴。
她還真敢來?!那好啊!!
我直接蓄起吐息,側胸銀芒高閃,正準備回首給她一個教訓,可沒等我吐出去,一隻黑色的爪子便自上而下拍在我的吻端,帶著腦袋給敲在地上。
這一瞬間,我的腦子猛然清醒了起來,我的靈魂似乎在莫名地顫抖。
我沒張嘴,但是……吐息好像出去了?在嘴裡?在——
我的耳邊綻出一聲爆響,一下攪亂了我的大腦,短促的破碎般的痛躥遍全身。彷彿是無盡的嗡鳴,不,似乎連嗡鳴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