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息風
狂風仿若剔鱗的刮刀,挨著身子平推,一遍一遍。能爆般的嘯叫不絕,佔據著腦袋,左衝右突個沒完。瓦絲蒙娜死死伏在地面上,咬緊的牙縫間剛滋出氣就不知給撞去了何方。大地在這一刻是那麼親切,好似散著光的寶石堆,給龍急需的安全感。
多虧了瑞薩提醒,不然自己也得被撂出去了。瓦莎心悸地想著。再多想一步,心裡又竄上一股火氣。特勞那倒角的,可快活了!自己和瑞薩兩個不是被水淹得快找不著北,就是給風掀得脫鱗斷爪,這傢伙成天逞在最前頭,龍影見不著一個,麻煩倒是沒少,從來不知道伸一伸爪子!不說伸爪子了,沒往後倒蹬一爪子就是大慈大悲了他!
感覺風小了些,瓦莎微微撐起身,壓著步子,半綳著眼睖,豎瞳好似綻開細縫的藍水晶,讓龍看了就不舒服。
「走!快走!別倒角的傢伙又讓我們出醜了!」
瓦莎左翼拱了拱瑞薩,卻只得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剛才還——」
「走!起來,剛才是剛才!!」
勾住瑞薩的脖子,攙她起來,瓦莎鬆開翅膀就急急向前。她氣不過特勞的舉止,但之前也目睹過瑞薩的「慘狀」。這風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大起來,她可不想把翼指骨弄折。本來就不怎麼擅長運動,翅膀要是折了,——她的眼前飄過醫輔辦中各種病例的樣貌,抽了口氣,顫了顫腦袋。
「啊呵!」嘯叫聲聲中忽轉出一聲低叫。她回頭瞥了眼身後的瑞薩維莎:
「怎麼了?!」
「就不小心擰了一下!沒怎麼的!」瑞薩笑得有些勉強。
瓦莎爪下頓了頓:「沒事嗎?!哪……」
「沒事的,你走,快到頭了!」
瓦莎抬眼前眺,已隱約可見一堵赤色的牆壁截在盡頭,當間一處黢黑的穴口,森森同一張巨口,似要將龍囫圇吞下去。而那穴口左側的角落裡縮著一團金黃的東西,活像綴在那嘴邊的油滴。
特勞!她的腦袋裡閃出一個名字。縮在牆角?這回看看誰更狼狽!
瓦絲蒙娜正想冷笑,耳邊忽響起一聲大吼:
「趴下!」
她前爪一個哆嗦,前胸、前頸帶著下巴拍在地上,沒等她罵出聲,尖嚎聲驟然加了幾個檔次,領著碎石雨似的風洗刷過來。
瓦莎感覺自己的鱗片在顫動,像是真真實實地給吹脫。雙翼只能尷尬地披撐在尾后,根本收不攏。這風簡直要龍命!就算是全力飛行也不會有這種感覺啊!飛行的時候凜風拂鱗舒心優暢,現在這風,就像在遭毒打!瓦莎都害怕自己的角給它吹折。
苦苦支撐了快半個時辰,風是一絲沒見小,可身上的鱗片是真被吹脫了幾片,風就直往皮上撞,疼得瓦莎想自殘。
她只能匍匐著往前挪。顫顫地伸出一隻前爪,貼住地面,緩緩將自己向前拖過去,正想探出另一隻,卻見瑞薩維莎快速扭著身子爬至側身。
瑞薩給她指了指前面,便再度超越過去。
她真的傷了嗎?瓦莎有些鬱悶,瞄了眼瑞薩拖在身後的翅膀,左翼指骨明顯有一節錯了位。都錯位了她還能……瓦莎無話可說,可能只是因為這個動作挺……沒用龍該有的氣質吧。
但現在不是談氣質不氣質的時候,瓦絲蒙娜只能學著瑞薩的動作,蹩腳地向前爬去。
伴著瓦莎一次次伸爪,拖動,伸爪,拖動,那堵牆壁漸漸清晰,而風與嘯叫卻愈加愈大,她的耳朵幾乎都要聾了。受著這般的狂風阻遏,前的瑞薩也放慢了動作。
只有百來米了,可這百來米的痛苦,卻彷彿將這個僅剩的距離拉成永遠。
還有鱗片嗎?瓦莎心裡同翻漿的沼池一般罵不出,怨不起,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瑞薩仍在前面,她的四爪雖沒有先前那樣迅捷,卻也能結結實實吃在地上,穩健得很,可是……自己的鱗片都能唱歌了。反倒是特勞,給了瓦莎前進的動力,怨恨之力。
他那是什麼表情?坐享其成?!縮在牆角,左前爪還扶著下顎。他的顎角像是要揚到天上似的,彷彿這尖銳的嘯叫聲就是他噁心的笑聲!他肯定在笑,還是在沖著自己笑!他有什麼資格笑,他憑什麼笑!!
等著他!暗想著自己伸出的每一爪都砸在特勞身上,最好還是後肢間的凸起上,瓦莎暫咽下這口氣,睜瞪著眼一點點向里爬去。
一米,兩米,十米,二十米……特勞的面容愈發清晰,瓦絲蒙娜的四肢也愈發顫抖。她快撐不住了。
怨恨不是沒有用處,只是……四肢的狀況有些不太妙,明顯有過勞性損傷的感覺了。小臂,大臂,不論前肢後肢,每塊肌肉似乎都在抽筋。這還怎麼辦?
瑞薩還在身前穩紮每一爪前進著,而自己……自己真的不行了。為什麼不認真鍛煉體質啊!早知道有這一天,那會少受多少苦!可惜沒有回頭路了。
瓦莎嘆了口氣,緩下步子,可正在這時風竟然略微小了些下去!程度剛剛好,正到她勉強受得住的強度。
一瞬,她腦子裡閃過一句話:創界一點也不想害死你們。
難道這是關卡規則起了作用?不過也真是,一定要把龍折磨得要死要活才肯收爪嗎?也真是夠小氣的。
前面的瑞薩也得了風速減弱的便宜,穩步向前。只不過她的方向是特勞相對一側的角落。而瓦莎,則死死瞄著青銅龍的方向。
特勞也在此時也有了動靜。他起了身,左後爪向身後一插,身體倚著牆,嘴角卻揚得更高了。他的豎瞳在兩條銀龍之間來回了幾遍,向上挑了挑,竟扭頭直接看另一邊角落。
什麼意思?無視?不屑?連正眼瞧都不能?!
瓦莎差點沒尖嘯出聲。
這條雌不雌雄不雄的青銅龍也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挑戰底線?好的……風又小了點,等著!
瓦莎冷著臉又加了幾分速度,眼見離特勞不出幾十米,也追上了瑞薩。她側身準備超過瑞薩,忽覺尾巴給什麼拉了一下。
「啊?!」瓦莎扭頭高叫,見瑞薩方收回爪,低著身子指著另一側的角落比劃著。
「不行!!我要收拾倒了角的!!」瓦莎搖頭。
瑞薩張了張嘴說了什麼,可惜風雖小了,那嘯叫聲卻沒消停過。那刺耳的聲響愣是叫瓦莎一個字也沒聽清。
隨便了,反正特勞是肯定欠收拾的!
瓦莎瞄準特勞的方向繼續前行。
可沒走幾步,她又見瓦莎回追過來,反超了自己,向著右側去了。
真怪事!她瞄了眼瑞薩的的左翼,那節斷骨正伴著瑞薩的步子左右晃蕩,活像人類投降時揮舞的白旗。
這種時候能揮白旗?瓦莎回頭盯著特勞欠揍的表情,他還扭著脖子玩起了嫵媚。
雄龍玩嫵媚?瓦莎切著齒,奔向前方。
眼見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瓦莎不自覺地齜起了牙。而這時,瑞薩也已經到了右側的死角、那裡有一個爪抽式的拉柄。她立即插爪進去,朝外猛一拉。左側的特勞一直盯著右邊的情況,他的后爪與此同時也是向前一蹬,那嘯叫聲給掐住喉嚨似的戛然而止,那出風的巨口也是一閃,化成一道星空。方才吹脫鱗的風,在這一刻彷彿未曾存在過。
「倒角的去死!!」瓦莎猝然彈向青銅龍,前爪作勢就揮向特勞的脖子。
誰知特勞不慌不忙,倚著牆回身一個掃尾實打實抽在銀龍側胸,順帶拍在地上。不待瓦莎發出慘叫,他便弓身鑽入星空中,半片鱗片也沒掉,倒是瓦莎給抽腫了側胸,連甲片也碎開幾道紋。
「拔了角的特勞,特勞,特勞!!!啊啊啊啊!!!」
眼見瓦莎氣得連聲音都嘶啞,撐起身就想往星空里跳,瑞薩維莎一把拉住她的尾巴。沒想瓦莎衝勁太大,這向後一滯,前爪一滑,腫了半邊的側胸又照地下一迎。
「呃——對不起,」瑞薩輕輕放下瓦莎的尾巴躲了躲那布著血絲的藍眸,「沒來得及說一聲,是我不好……」
「你幹什麼!我——我,特勞這種龍囂張成這樣,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但我們得是一個團隊。」
「說了多少遍,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跟他一起!!」瓦莎掩著側胸再度起身,瞥了眼「星空」,「走不走?!兩條龍夠了,多他這一個害龍的幹嘛!!」
「命運之路是三條龍在走,其實……我們能在一組,那不管怎麼樣,就是一隊,一隊里出內訌是絕對——」
「內什麼訌?!瑞薩,我更特勞決鬥,你每次都拖時間!是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但是我的原則就是我的!!我就是要分死活怎麼了?我就是見不慣囂張怎麼了!!」
「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反正就是想攔我!攔我,我從來就不怕死!!」
瓦絲蒙娜粗著鼻息,偏著頸看看瑞薩,滿眼充斥著質問與怨憤。
怎麼可能不怨憤呢?瑞薩在心底暗嘆。特勞讓瓦莎和自己吃了那麼多暗虧還出醜,說一點不滿都沒有肯定是假話。瓦莎現在的心情也好理解,本都打算不死不休了,被旁龍強行拉開怎麼可能不怨憤?但是就算怨憤,她還是願意這樣做,不為別的,因為——
「瓦莎,因為我怕死。」瑞薩蹙著眉頭,吃力似的抬著顎角。
瓦絲蒙娜一愣,卻搖了搖頭:「你不可能怕死。」
「我怕你們死!也不想——我說了,莫比爾……」
「有什麼必要?我和他死不死有什麼關係?你是你,我也是我。龍就少博愛點吧,對誰都好啊!」
是吧,龍是該少博愛點。如果自己的性格能是那樣,哪犯得著在這裡東想西想……但是那樣的自己就不叫瑞薩維莎了。
有什麼辦法呢?只要冷血一點,自己說不定就不會離開莫比爾了……當然,瓦莎也走不到這一步,剛才左翼也不會骨折。但是,這條路走了出來,也就沒有回頭的方向了。既然現在有希望,那就不能放棄掉!
「瓦莎,你願意聽我說話嗎?」瑞薩的聲線忽而輕柔起來,閃爍的眼眸不知變換著什麼。
「說,我——氣頭上也——你說,沒事。」
瓦莎心裡頭也有一個原則,再怎麼樣不能和朋友鬧翻。瑞薩畢竟是救過自己的命,她願意這麼做。瓦莎深吸了口氣,斂去臉上的猙獰,靜靜踞下來。
「謝謝。和你說我的事吧。可能……我希望你理解……」
「會啊。」
「好的。」
瑞薩伏下身,給骨折的左翼留了個舒服些的位置,抬起頭,回憶起那一次後悔,也無悔的歷程。